阅读昭通·群山丨独龙春风 (节选)
读新闻 2022-04-27 10:54 来源:昭通新闻网
潘 灵 段爱松
说起独龙江年轻一代的独龙族人,生于1989年的白忠平知名度很高,不仅仅是因为这小伙子以勤劳能干的多面手被大家熟知,更是因为他拥有一个抖音号:dulisong(独龙族 独立松)。自2018年11月注册,截至2021年3月31日,白忠平的抖音号共发布143条信息,粉丝量为2.3万人,获赞31万人次,197人关注。这在外界来看,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如果把它放在云南最边远闭塞的独龙江,放在人口仅有几千人的“直过民族”独龙族,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外面大多数人玩抖音,无非就是为了消遣,看看热闹,看看稀奇。但白忠平的抖音号,是用来维系“生存”和发展“产业”的。还得从2020年9月11日,我和他在独龙江乡迪政当村,他开的辛梦缘客栈木楞房里的火塘边,深更半夜进行的一次长谈说起(他一直在忙着做抖音直播等事,所以采访只好等到深更半夜)。当时在场的,还有贡山县文联主席丰茂军(傈僳族,驻迪政当扶贫工作队员)。“说实话,我没有料到,到了你这一代独龙族人,也时兴玩抖音了,和我具体讲讲吧。”我因为身体原因,只抿了一口小白(白忠平的小名)特意招待我们的自酿酒。“新媒体没人做,自己就想尝试做一做。刚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想法变了,一是想用自媒体方式宣传独龙江和独龙族;二是想把家乡的风景风光通过抖音传出去;三是独龙江的土特产、工艺品等,通过抖音也可以卖到其他地方。”小白一口气喝下一大口自酿酒。“小白抖音号的粉丝可多着呢。”丰茂军笑着插了一句,也跟小白碰了一下杯,一口喝下一大半。“哦,那有多少粉丝?”丰茂军的插话,让我更来了兴趣。“已经有两万多人了。”小白说这话时语气变得有点小心。可以明显感觉出来,小白身上还有着独龙族人羞涩的另一面。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情形。当天中午,我们的车(同行的有云南人民出版社编辑部主任陈浩东、编辑熊凌、驾驶员陈应顺)因为独龙江公路塌方,不得不停在隧道出口不远处的断头路那边,而小白,则开着他的面包车来接我们。小白把车停在断头路另一边,冒着细雨,踏过泥泞的塌方段,走过来帮我们搬行李。“下午坐在这里喝茶的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我突然想起有一位胖胖的、皮肤比较白的男子(已去睡觉),一直待在小白的这间木楞房里,和小白过往甚密。“你说他呀!湖南来的,付相学。来了一段时间了,每年都要来。”说到付相学,小白似乎来了兴趣。“他是来玩的吗?”我有些不解,如果纯粹是来玩的,这个地方待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但付相学似乎待的时间比较长。“他每年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和他一起做事。”小白又和我们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完杯中酒后,又斟满了杯。“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做什么事?”这下子,我似乎预感到有些故事。“大概是2015年,我小舅陈学龙(1996年出生)带他过来吃饭就认识了。当时他来考察蜂蜜,后来谈到茶叶,就一起做这个事情。2017年,试验了3亩左右(大叶茶),当时没地,向村里60多岁的老大娘李秀兰借地种茶。种出来感觉还行,就开始挨家挨户推广,茶苗免费发放,还带上技术培训,并按照市场价统一进行收购。到今年,已经有70多户农户种植了300多亩,人均两亩多,明年还会增加200—400亩。目标是用4—5年时间达1000亩,做成独龙江品牌。资金主要由付相学提供,我具体操作,但投入越来越大,困难重重,还需要再引进资金做……”小白一口气摊出了这个计划。“那你的抖音号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嘛。再给我讲讲你的这个农家乐,我看还有一部分正在建设施工,是吗?”我和丰茂军也为小白高兴,3人又碰了一下杯。“2014年(独龙江新隧道打通那年)开始做的吧,觉得新鲜好玩。那时独龙江公路隧道贯通,外来人渐渐多了,觉得旅游业很有潜力,便和老丈人商量了下,摆了几张床。但来玩的人特别多,不够用,后面就想做好一点,但投资大。另外,还买了一辆面包车(中午接我们的那辆)拉人。现在这个农家乐只完成50%的建设,资金是个问题,只有慢慢来。整个农家乐大概占地4亩多,客房11间,准备再建20多间木楞房。这几年收益不大,2020年5月25日发生泥石流灾害,道路阻绝,一晃就是大半年,影响很大。现在贷款40多万元,压力比较大。但党和政府的政策对独龙族好,给了我们年轻人很多机会。”小白用树枝拨了拨柴火,端起酒杯,我们3人又碰了一下。“那在这之前,你或者像你这样留在独龙江的‘80后’‘90后’独龙族年轻人,主要做些什么呢?”我也用一根树枝,挑了挑火塘上的柴火。“做向导带人到山里面探险,比如到迪腊腊卡、白马措湖、41号界碑等;和哥哥白忠新一起打鱼,有一种扁头鱼(俗称“十八子”)有老板来收购,1斤可以卖200元;上山挖药也是一项重要收入来源,有时候得走到缅甸那边,还有到丙中洛、察隅、中印边境等地。有一次和哥哥他们10多个人,挖野生重楼、黄精、三七等,来回3个月,7月出去,9月回来,收入大概1.5万元,但是非常辛苦。还有一次,五六月份到缅甸,天天下雨,只见到过一天太阳,绕着山挖重楼,翻越了5座大雪山,当时背着120斤炒面作为干粮,收入1.6万元……”小白说起这些事情,既兴奋又有点感伤。“走那么远,你们路上一定碰到很多困难吧?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路的呢?”我有些好奇,在莽莽群山中根本没有路,小白他们是如何做到的?“确实没有路,有时候过河得自己砍树搭桥,遇到水流大的地方,还得等水位落了才能过得去。辨别方向,完全靠自己:对河,找目标,对山峰,对自己设置的点……路上困难多,不时还会遇到野兽,比如说熊、野牛等。只有自己亲自上山挖药,才知道自己的前辈们有多艰难、有多辛苦!”小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听说政府组织过独龙族年轻人外出打工,你有没有出去过?”我换了个话题,想多角度了解小白。“去过,2016年去过山东威海,种海带割海带,待了几个月,发现开销太大,再加上自己还是想在家乡做点事情,就回来了。”说到这里,小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朝我和丰茂军敬了一下,又将斟满杯的酒全饮下。我突然感觉到,这个独龙族小伙子身上,有着与前辈独龙族人不太一样的地方,那是什么呢?我有些说不清楚,因为他和我又说了下面这段话:党和政府对我们的关照实在是太多太多,但我反感自己的民族被国家养着。我们有自己的勤劳心,独龙族有艰苦耐劳的精神,要独立完成自己地区的生产生活,要自己养活自己,虽然艰难,但应对未来充满信心……这话,不正和“老县长”高德荣说的“一个贫困的地方最大的贫困是思想观念的贫困”背后所指向的思考一脉相承吗?深夜,当我和丰茂军返回不远处的房间时,发现门上“站”满了不下一二十种飞虫,我们相视一笑,拿出手机来咔嚓拍下,然后迅速打开各自房门,又赶紧关上。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有火塘、飞虫、45度自酿酒……还有小白在抖音号上做直播时的画面,这个精瘦略显矮小的独龙族小伙子,披着七彩的独龙毯,那些独龙江特有的宝贝,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一个一个,从独龙毯里蹦了出来……第二天,因为还有其他采访任务,我们起得较早。谁知小白起得更早,他和他媳妇早就把早点做好等着了。看着这对独龙族小夫妻忙碌的身影,我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更大的希望。经过党和政府的持续帮扶,在这个已经实现整族脱贫的民族身上,依然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拨动着人的心弦。色松(独龙语,新年出生之意)又在梦中见到丈夫李文正打猎了。李文正一弓弩,就射翻一头大熊;李文正再一发力,一头野牛又应声倒地……要知道,年轻时候,李文正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捕猎高手。李文正比色松小3岁。色松说起丈夫来时,脸上总是泛起一种自豪的笑;色松笑起来时,她脸上的文面图案,就像一丛独龙江大地上最美的花朵开放一般。1944年4月,色松出生在独龙江乡最北边的迪政当村雄当村。1956年,12岁时在龙元小学上学,由老师取了一个汉名:李文仕。可惜的是,第二年因为家中劳动力不足,她不得不辍学,为此,她哭了好几天。李文仕的妈妈当巧格仍,是村里有名的文面师,不但村里的姑娘找她文面,而且其他村里的女孩也会找上门来。当巧格仍对李文仕说过,文面是独龙人的传统,文了才好看;不文,老了就不好看了。李文仕当然听妈妈的话,等她到13岁时,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准备文面。头天,当巧格仍先在火塘上架一口大锅,用松木烧柴火,之后,把刮下的锅底灰(独龙语,“哒斯麻”)放在一个土碗里,倒温水搅拌,并将烧红的鹅卵石放入此碗。第二天,用竹签打刺(刺藤,独龙语为“琼桂绑呵”,其刺每年春夏之际长出,呈倒钩状,至秋末初冬成熟后便成直刺,可将其加工成约15厘米长的刺藤棒;竹签,一头稍粗另一头稍尖,长约20厘米)将锅底灰点在脸上……“很疼,文面后面部肿大,一个星期才恢复,妈妈一天可以文两个。”70多岁的李文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和感受,仍似昨日般清晰。此时是2020年9月12日早上,我们正在雄当安置点,李文仕一家新的搬迁房里进行采访。由于李文仕老人不能说汉语,全部谈话内容由白忠平帮忙翻译。李文仕曾经感叹道:“家里经济条件差,自己什么也不懂,也听不懂别的民族的语言,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感到很遗憾。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到外面走走看看。”2015年1月的一天早晨,乡长和村党总支书记兴冲冲地到她家中,请她做好准备,她将作为独龙族文面女代表到省城昆明参加一个重要活动。从雄当到贡山,从贡山到六库,从六库到保山机场,一路上,李文仕心中十分喜悦,她根本没有想到,都70多岁了,还有机会在保山第一次乘坐飞机飞往昆明。1月19日中午,李文仕随着独龙族代表团下了飞机,又有专车来接。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繁华的大城市,用她自己的话说:“走到哪里都是房子,看得心都是慌的。”1月20日,早早地就有人过来,把独龙族代表团一行7人接到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专门布置摆放着独龙族的弓弩、恰卡、木刻、手工马褂、独龙毯等生产用具和生活用品,还有草果、笋干、野蜂蜜等诸多独龙江特产。李文仕和另一位文面女代表董寸莲,穿着独龙族妇女传统衣服,身披色彩鲜艳的独龙毯,和“老县长”高德荣、贡山县委书记娜阿塔、县长马正山,独龙江乡党委书记和国雄、乡长李永祥一起,等候着独龙族的恩人——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紧张和兴奋的心情,让李文仕坐立不安,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见到习近平总书记。中国共产党在独龙江做的好事,她从小就听闻,也有着切身感受,正是有了中国共产党,独龙族才有了今天这般幸福的生活,如今就要见到习近平总书记,心中真是无限感激和感动啊!当李文仕第一眼看到习近平总书记微笑着朝大家挥手致意并亲切握手时,她心中一颤,没想到习近平总书记如此慈祥和平易近人。“老县长”高德荣也相当兴奋,忙着给习近平总书记介绍独龙族的生产生活工具。习近平总书记了解情况后,说了一句,“真不容易啊!这些东西,可都是文化啊”,并主动拉着高德荣坐在一张长藤椅沙发上,观看了一部反映独龙族巨变的短片。李文仕记得,习近平总书记一直在问独龙族的情况,问了很多,问得很仔细,这让她感觉到无比温暖。问到关键处,高德荣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在您的关怀下,隧道去年就全线贯通了。如果不贯通,今天我们怎么可能坐在一起呢?要知道,现在正是大雪封山的时候,独龙族虽在边疆,但会永远跟着共产党走,把边疆建设好、边防巩固好、民族团结好、经济发展搞好。”李文仕和董寸莲也被此情此景感动,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用独龙语给习近平总书记唱一首自编的感恩歌,以表达独龙族人民对中国共产党的深深感激之情:“好!”习近平总书记带头鼓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宛如亲人般的谈心。李文仕说:“在党的光辉照耀下,独龙族人民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已经70多岁了,第一次坐上了飞机,见到习近平总书记。今后要教育子孙后代听党的话,一定要好好读书,跟着共产党走。”在讨论独龙族的事情时,李文仕半开玩笑式地提出了一个请求:“能不能给我们民族安排一架飞机?”惹得大家开心一笑。习近平总书记也跟着笑了笑,说:“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比较多,要给的话,每个民族都得给啊!”紧接着,习近平总书记深情地说道:“我今天特别高兴,能够在这里同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代表们见面。独龙族这个名字是周总理起的,虽然只有7000多人,人口不多,但也是中华民族大家庭平等的一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民族大家庭之中骄傲地、有尊严地生活着,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同各民族人民一起努力工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奋斗。你们生活在边境地区、高山地带,又是贫困地区,在新中国成立以前生活在原始状态里。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政府关心下,独龙族从原始社会迈入社会主义,实现了第一次跨越。21世纪以来,我们又有了第二次跨越:同各族人民共同迈向小康。这个过程中,党和政府、全国各族人民会一如既往关心、支持、帮助独龙族。”习近平总书记接着指出,独龙族和其他一些少数民族的沧桑巨变,证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前面的任务还很艰巨,我们要继续发挥我国制度的优越性,继续把工作做好、事情办好。全面实现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你是县长?你是乡长?”习近平总书记指着来自独龙族的县长马正山和乡长李永祥,语重心长地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独龙族兄弟姐妹自身能力也要增强,县长、乡长就属于独龙族自身培养的人才,我们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习近平总书记还对高德荣亲切地说:“您是时代楷模,不仅是独龙族带头人,也是全国的一面旗帜。有你们带动,独龙江乡今后一定会发展得更好。”最后,习近平总书记说:“我来见大家,就是鼓励你们再接再厉,也是给全国各族人民看:中国共产党关心各民族的发展建设,全国各族人民要共同努力,共同奋斗,共同奔向全面小康。”潘灵 云南巧家人,生于1966年7月,大学本科文化,现为云南作家协会副主席,《边疆文学》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编审(专业技术正高二级)。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出版长篇小说《泥太阳》等10余部,作品曾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云南文学奖一等奖、云南文化精品工程奖、《小说选刊》年度奖、《民族文学》年度奖等多个奖项。
段爱松 1977年10月出生,云南昆明晋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师大鲁院联办文学创作硕士研究生。在《人民文学》《新华文摘》《小说选刊》《诗刊》《中国作家》《花城》等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金缕曲》等近10部。曾获中国文学好书奖、中国长诗奖、冰心散文奖、《安徽文学》年度小说奖、云南文化精品工程奖、云南文学艺术奖等。
播音/谭泽涛
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谭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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