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2-04-09 14:12昭彝二级公路白坡塘路段。 毛利涛 摄
没有翅膀,所有的飞翔只是奢望。
路是村庄的翅膀,在没有通路之前,我出生的村庄是停滞的。
记忆中,农事栽种、生产运输、上街赶集等需要交通运输时,全指望人背马驮。不管是人还是马,这种劳作带来的局限,让运输变得极为笨拙和低效。那时,家里殷实的标志就是有健壮的劳力和强壮的马。
顺哥是村里第一个拥有自行车的人,是他从崎岖山路上慢慢扛回来的。好看的轱辘,结实的把手,让村里人依稀看见了微弱的现代化交通气息。除此,就是小孩的自制独轮车。开始,村里人对独轮车很不待见,甚至很鄙视,认为用独轮车的人就是懒汉一个。我之所以迷恋独轮车,不仅是因为独轮车的物理效应填补了小孩承载力的不足,还因为让辛劳枯燥的运输变得充满乐趣。轱辘的无限循环,自由自在的操作感,还有憨态可掬的科技形态。
那时,上山砍柴,运输包谷、洋芋,小孩全是用独轮车。其实,很多成年人表面鄙视,内心却极其羡慕。在繁忙的秋收时节,尽管大人们肩上有了血痂,但他们都不太好意思用独轮车,毕竟,那个年代,谁都不想成为偷奸耍滑的代名词。
因为没有路,村里人烧煤都是请人从五公里以外挑回来的。特殊年代,很多小事都因为条件所限,困成大事。
村里除了四爷爷家最早烧煤,我家也算率先享用煤炭燃料的人家。四爷爷当时就在城里煤管所工作,又开运煤车,成为首家烧煤户理所当然。
我刚开始闻到煤炭的味道时,无论燃烧怎样不充分,无论怎样呛鼻,都有一种荣耀感。那时,能被煤炭气味呛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窘困生存状态下,村民是不会轻易用煤炭的。
至今,我家第一次买煤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当时,哥哥已经在外面工作,请四爷爷用汽车运了一车煤炭,只能卸载于五六公里以外的苏甲乡簸火寨村。然后,请上几十个劳动力强的壮汉挑煤,沿着蜿蜒狭窄山间小道,回到村庄。即使再强壮的汉子,一早上也最多两个来回。
于我家而言,这是一个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整日忙于农事的父母,将不用在烟熏火燎中拨开时光的尘烟,烧火做饭煮猪食了。每天的生活将从呛鼻的烟雾中,逐渐清晰起来。于我来说,每天放学不用再上山砍柴。
挑煤那天早上,母亲起了个大早,把屋里屋外拾掇得干干净净,特意腾出一间房子装煤。天蒙蒙亮,家里请的20多个壮劳力在父亲的带领下出发了。在挑煤的过程中,很多村民主动帮忙,这让父母很感动。父亲在村里为人正直,一生参照公平秤的品性,从不会人为地歪倾,不论是在村民之间化解矛盾纠纷,还是在亲兄弟财产分割等事物方面,总是一把尺子量到底。长期积累,使父亲具有很高地位。父亲也没什么特殊本事,比如两家人土地领域划分,实在划分不平,父亲就拿家里的土地来补上。母亲是一个热心肠,无论哪家有事,母亲绝对是先到。在现在看来,母亲似乎天生就有领袖特质。记事以来,家里的重大事物几乎是母亲拿主意,父亲似乎从来不喜欢争权夺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村里,这让母亲“说了算”的秉性得以长期延续。母亲参与村里的大小事务,不仅是做事,更关键的是拿主意。我发现,无论局面多复杂,只要母亲到场,都会慢慢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当然,村里人最感激母亲的是,母亲会很多民间的治疗方法,诸如接生、“擦”娃娃等。无论母亲在土地里栽种,还是深夜休息,只要村里哪家小孩哭闹,母亲从不推辞。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母亲成了村里的“活菩萨”。因此,我家在大面积栽种的时候,都有很多村民主动帮忙。
或许对天地有特殊的敬畏,母亲很多时候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当第一挑煤翻山越岭来到我家门口时,母亲远远地迎上去接住,然后迅速和黏泥搅拌,小心翼翼地放入特意准备好的回风炉里等着燃烧。整个过程不仅细致,而且充满了不易察觉的虔诚。在大量柴火的引燃下,煤炭逐渐由黑变红,火焰蓬勃地蹿起。相比烟熏火燎的柴火,这火焰有一种高贵的感觉。见状,村里的老人说,好得很,旺得很。听到这些,母亲脸上悄然溢出欣慰的神色。
公路是必须修的。
政府提出修公路的举措时,村里炸开了锅。开始,很多村民极为反对。村民们不怕吃苦,吃苦是村民的本分。原因很简单,有人举例,很多通了公路的村庄,坏人就进来了,村庄就乱了。他们已经习惯平静的生活,习惯了触手可及的日常,如同我每个夏天迷恋村口那可以尽情嬉戏的水塘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已经深深禁锢了村民们的思维和脚步。他们不喜欢村庄外面的喧嚣,鄙视那些大呼小叫的叫卖者,乐于用落后的思维和方式,大大方方享受着和时代脱节的生活。
有干部想到我的母亲,试图通过母亲的号召力打开局面,母亲自然是非常希望早日通公路的。母亲由坝区嫁入山区,早就看到并真切体会到通公路的种种益处。母亲被邀请到公社参加动员大会,回到村里,母亲就开始宣传修通公路的种种便利。不得不说,母亲是一个很有方法的人。在村人请母亲去帮忙时,母亲用拉家常的方式就把通公路的各种好处列举出来。
我家率先带头修路,跟随父母的脚步,我和姐姐们积极参加。每天早早起床,带上各种工具。父亲为了给我们提神,特意用撮箕制作成“运输车”,大人挖土,我负责运输,乐此不疲。父亲说的原话是“跑运输”,当时成就感爆棚。
村民们观望迟疑的态度逐渐转变,山上多了很多修路的村民。那时候修路条件极为艰苦,没有大型机械,全靠人力,破土、运送、填埋,全是意志力的博弈。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在山上烧洋芋充饥。遇到坚硬的地块,只能用炮轰。每天轰隆隆的炮声此起彼伏,那种声音,让我隐隐感觉到滚滚而来的时代气息。
持续半年之久,一条5公里长的公路终于通了,从此,村庄开始和外界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连通。
进入村庄的第一辆汽车就是四爷爷的东方牌汽车。
那天我放学回家,四爷爷像变魔术一样就把汽车变在村口停放着。虽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但也省去了我焦灼的期待。我欢呼雀跃,绕着圈地围观汽车。霸气的车头,四只明亮的眼睛,庞大的车身,还有轮胎上漂亮的纹路,让我无比兴奋。特别是那种汽油味,至今忆起,依然那么亲切。此后,只要空气中隐隐飘着汽油味,可以肯定,四爷爷又回来了。村民们主动上街交易的情形出现了,卖洋芋、玉米、核桃等,只要遇上赶集,四爷爷的东方牌汽车一定是满载出村,然后又满载归来。
通车典礼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为了庆祝通车,学校放了假。那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换上最好的衣服,意气风发地等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到来。听大人说通车典礼有大领导要来,还要来几十辆汽车。我重点关注的是长长的车队,一定很壮观。对于很少见到汽车的我来说,这是一场破天荒的视觉盛宴。
在焦灼的期待中,车队来了,几乎是清一色的绿色吉普车。每辆车头左侧都有一面随风飘扬的五星国旗,那气势,如同我现在看阅兵盛典一样让人震撼和激动。长长的车队周围,是水泄不通的围观村民。车队朝大队方向驶去,卷起滚滚灰尘。我欢呼着,追逐着,迎着尘土飞扬的车队一路奔跑。
时光荏苒,一晃3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村庄已经大变样了。低矮的土房几乎没有了,全都是白墙水泥房。整个村庄山清水秀,满目绿色。村庄连通集镇的公路,全部都硬化成了水泥路,很多村民都买了汽车。每次开车回老家,清新的空气,香甜的山风,一阵阵扑来。
昭示文明,通达未来。如今的昭通,路网建设喜讯连连,天堑变通途不再是遥远的梦。市委、市政府提出“交通强市”发展目标,建成滇川黔渝区域综合交通枢纽,基本形成安全、便捷、高效、绿色、经济的现代化综合交通体系,交通运输总体发展水平位居全省先进行列。
有理由相信,正在被打开的昭通,一定会展翅翱翔,拥有更辽阔、更蔚蓝的天空。
作者:严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