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2-04-08 09:52编者按:“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电视剧《人世间》热播后,强烈的艺术魅力征服了许多观众。昭通日报拟以我家的“人世间”故事为主题,从个体的角度讲述普通家庭的奋斗故事,表达老百姓身上温暖、积极、向善的精神力量;通过一个个小故事感受国家时代变迁图景的大变化,展现普通百姓的凡人往事,描绘时代进步、国家发展的壮阔画卷,引发全社会的共同记忆和共同情感。
我家的‘人世间’故事之热血军魂
“怎么不担心,又怎么舍得,但就算担心和不舍,也要鼓励他去……”
说到这里,父亲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位四十多年前退伍的老兵,跷着二郎腿坐在小亭子里和我摆谈着他的热血青春。阳光透过薄雾,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一缕缕地洒在亭子里,洒在他的身上。他胸前那片青色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那是他在麻栗坡阵地上留下的旧伤,弹片、碎石至今还留在他的皮肤下。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积蓄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阳光洒下,微风拂过,他的脸上绽开笑容,从前额到眼睛,从眼睛到嘴角,逐步展开。
父亲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的青春。
“你大伯参军入伍时,他到永善县莲峰镇的时候接他们到县城的车已经走了,他没能顺利入伍;1969年,你二伯参军了;1973年,你三伯也参军了;1979年,22岁的我也背上行囊参军了。”
“知道我要去当兵,乡亲们都来看我,可热闹了!他们把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都送给了我,在那个年代,两百多个鸡蛋都是他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我们在莲峰镇集合,然后统一乘坐县武装部的车到永善县城换军装,那是我第一次坐车,也是第一次到永善县城,我对一切都充满期待和向往,那时候我戴着大红花、穿着军装,坐在那张‘解放牌’车上,特别兴奋,要是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话,我想我会大叫,完全压制不住那种激动。我想,和我一起坐在车上的人也是一样的心情,因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没出过远门,没坐过车,没穿过崭新的军装。”
“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多鸡蛋,那几天我每天都吃,但看着背包里白花花的鸡蛋,我很发愁,就算每天吃我也吃不完,我想,可以把鸡蛋分给同行的战友,但当我拿出鸡蛋给他们的时候都遭到了拒绝,战友们打开背包,每个人包里都是鸡蛋。几天后,煮鸡蛋变成了臭鸡蛋,只好把它们扔掉。可惜啊!大家省吃俭用地留给我吃,最后我却把它们扔掉,那是粮食啊!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真的心痛!”
“到昆明后,在部队训练了1个多月,队列队形、投弹、练枪打靶等,然后我被分到了临沧市镇康县,严格训练了近3年,后来我们作为边防部队,去到了麻栗坡县。”
父亲说,他当了四年的兵没请过一次假,直到莲峰镇人民武装部给他所在的连队发去电报,告诉他奶奶病危。父亲心急如焚,找到了连长,那段时间,部队已经下了命令不得请假,但连长向团里说明父亲家里的情况。当兵这么多年,没请过一天假,没回过一次家,不识字的父亲甚至没有向爷爷奶奶写过一封信,最后父亲批到了40天的假期,指导员掏出了身上的300元递给父亲。第二天,父亲完成请假手续后收好行囊,朝着家乡的方向出发。
在那个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父亲从麻栗坡县坐班车到文山,文山到开远,开远到东川,再到昆明,到昭通,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几经周折总算到了昭通。昭通的冬天寒风凛冽,莲峰镇更是冰雪交加,昭通到莲峰的路自然也是冰封雪冻。离家只有100多公里,却因为下雪封路,车辆不能通行,父亲只好找个旅馆住下。
“我特别感谢我的连长、指导员,还有素不相识的旅馆服务员大姐!”这是父亲的原话。父亲在住旅馆的3天,哪也没去,每天站在旅馆的大厅,看着屋外纷扬的雪花,等待着回家的路放行。可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飘就是三天两夜,旅馆的服务员大姐承诺父亲,只要路一放行,便为父亲找车,如果没有车,就算是货车也要为父亲找到一辆。第4天,服务员大姐递给父亲一张车票,知道父亲是军人回家探亲,大姐坚决不收父亲的车费。在那个年代,那2.8元的车费便是那位服务员大姐好几天的工资。
回家后的第3天,奶奶闭上了眼睛,大伯负责米,二伯负责豆类,三伯负责酒水,颇有领导能力的三伯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唯独没有安排父亲,原因是父亲常年在外,没成家。父亲掏出300元交给了三伯,三伯问:“你全给了我,你回去的路费怎么办?”“到时候你给我借一点就行!”最后,父亲归队的50元路费是三伯向信用社借来的。
还没到达连队,父亲已经身无分文,肚子“呱呱”乱叫,坐在麻栗坡车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人群中,父亲像发现金子般看见了一个熟人的面孔,是自己所在连队的事务长,父亲赶紧上前,想向他借点钱吃饭,可事务长和父亲一样,身无分文。事务长带着父亲前往自己的老乡家中饱餐一顿后,事务长向老乡借了些钱,两人又一起出发。
“在麻栗坡,守住阵地就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开始挖‘猫耳洞’,就是在坡地里挖一个洞,周围用油毛毡将其遮起来,一人一个‘猫耳洞’,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因为随时会遭到偷袭,‘猫耳洞’可以防枪林弹雨。”
“你怕不怕?”我看着父亲帽子下露出的白发,好奇地问他。
“怕,怎么不怕,那是真枪实弹啊!遍地都是地雷,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谁都怕。但那是我们中国的土地,必须得守住了!”
“1982年,我们一个班的兵都在山上挖‘猫耳洞’、战壕,以防越南兵进攻,我在前面挖到一个地雷。‘快、快、快挖,快刨,班长……’我在昏迷中听见战友一直在叫我,他们用手将我从土里刨了出来,看着我被炸得血淋淋的脸,背上我就往医院奔。”
“在麻栗坡经过简单的处理后,我被送到昆明四十三医院医治,近一年的时间,我才出院。但我的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医生告诉父亲,胸前和脖子上的小碎石、弹片很难取出,对生活的影响不大,但眼球被炸没了,实在没有办法。
“那年我刚入党,当天填完表,当天就是党员了!作为一个老兵,作为一个班长,作为一个党员,不管干啥,都应该冲在前面!”
“在四十三医院的那一年,我躺在床上,坐在长椅上,阵地上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每天都在想我们班的那群兵有没有受伤,战况怎么样了。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通信技术发达,哪里发生什么立马就知道了,就连我受伤这件事,都是我快出院的时候才托人帮忙写信告诉家里人的。他们准备来昆明看我,可刚到昭通就遇到大雪封山,便返回了老家莲峰。”
父亲说,出院后他回到部队。1984年,他退伍回到莲峰镇,结束了他5年多的军旅生涯。
父亲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但他对部队的热爱丝毫没有减退,27年后,他把21岁的儿子送入部队,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胸戴大红花,穿着军装踏上了军旅生涯。
“你都是死里逃生回来的,还让他去,不担心吗?”
“怎么不担心,又怎么舍得,但就算担心和不舍,也要鼓励他去。他从小听我讲部队的事情,对部队生活也很感兴趣,我家四个兄弟都报名参军,他也得继续去!”父亲拿起手中的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嘿嘿地笑了起来。
虽然父亲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脸上透着的祥和淡定,仿佛在告诉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幸福。
是啊,眼前这位曾历经战火硝烟的铮铮男儿,如今已年逾花甲,他也曾身着军装,在峥嵘岁月中披荆斩棘。永不消失的热血,是他曾经的“战火青春”,即使脱下心爱的军装,也丝毫不减军人本色,热血军魂早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作者:胡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