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日报
2022-04-03 20:35清明将近,雨水变得频繁,乌云低低压在山顶。山的深处,青松翠柏环绕着烈士长眠之地。北京的深山中,有很多保家卫国、英勇抗战的历史遗存。当年,烈士们把热血洒向热土,乡亲们又用热土掩埋忠骨。丰碑祭英豪,烈士们浩气长存;青山埋忠骨,乡亲们世代守护。
一个村庄和一个陵园的故事
陵园档案:平谷区官庄烈士陵园
平谷区官庄烈士陵园。1944年12月28日,在平谷大官庄、小官庄发生一场悲壮的突围之战(简称“官庄战斗”)。八路军冀东军分区司令部及晋察冀派来冀东的一批团级以上干部,面对日寇合围,英勇反击。经过一天激战,领导机关和部队主力突围,但有120余人壮烈牺牲,忠骨就地掩埋,大多没有棺木。1979年,平谷县人民政府修建官庄烈士陵园。2004年,平谷区委区政府命名该陵园为“平谷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守墓人
张起,58岁,平谷区南定福庄村委会工作人员,专门负责官庄烈士陵园的日常维护。每年一到清明,村里村外的人到陵园祭扫,都是张起负责安排和接待。他说,保证陵园干净整洁、庄严肃穆,是对烈士的尊重,也是给乡亲们一个交待。
张起在擦拭烈士墓碑
“父亲一遍又一遍跟我讲当年的故事”
平谷,北京东北部郊区,因三面环山,中心平坦而得名。在抗战时期,平谷是冀东军分区西部抗日根据地核心区,加之地势险要,成为多场战斗的发生地。现在的官庄路口,正处在顺平路和密三路的交叉口,在七十多年前,也同样是交通要冲。
如今在这个位置的是南定福庄村,老村民都记得1944年那场激烈战斗。“我父亲跟我说,当时在官庄路口,就有交锋。”张起的父亲当时是20岁出头的小伙,往后的岁月,父亲就一遍又一遍地跟张起述说战斗的每一个细节,“我父亲活到104岁,高寿,他一直说,要不是烈士们英勇付出,就没有往后的美好生活。”
参加官庄战斗的,有很多是冀东军分区的干部、文职、宣传队。“当时已经是抗战后期,军分区到官庄这一带驻扎开会,调整部署。没想到被叛徒出卖。日军和伪军从好几个方向围过来。有从通县,有从蓟县,有从密云,有从香河等地方围攻过来。”张起甚至记得父亲跟他说起过叛徒的名字,叫单德贵。
为了掩护领导机关和部队主力突围,十三团新到任的参谋长关旭、二区队政委谭志诚等率领部队阻击。“战斗非常激烈,敌人有万余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人。激战一天,包括谭志诚、关旭等一百二十余人,壮烈牺牲。”
战斗之后,尽管仍有日伪军袭扰,但是乡亲们还是把烈士们的尸骨,悄悄掩埋。
“他们没有后人,但是还有我们”
乡亲们只知道个别烈士的姓名,在抗战胜利后,给这几个烈士立了碑,老一辈人叫这里“八路军坟”。年年清明,南定福庄村村民都自发前来祭扫。张起记忆中第一次来祭扫,是在大约50年前。“读小学,学校组织来的,那时候叫‘陵园’了。”
1979年,当时的平谷县人民政府修建官庄烈士陵园。2004年3月,在纪念碑前立“烈士英名录碑记”碑。但是因为烈士们大多不是本地人,资料分散甚至遗失,碑上仅记有谭志诚、关旭等5名烈士英名。
有了陵园,就有了守墓人。南定福庄村每一代守墓人都恪尽职守。“咱得对得起烈士的牺牲,也对得起乡亲们的信任。”张起说,上一代守墓人刘俊余、刘汉琼夫妇年过八十,腿脚不便,现在守墓的接力棒交到他和村子里另一个年轻人手里。
“村里每一个人,都来过这个陵园。从老人到孩子,都熟悉那段历史。这不,最近几天,又有很多人,跟我联系好了,清明当天要来。”刚下完雨,墓碑上落了雨点,张起拿起抹布,仔细擦拭,“当年参加抗战的都是年轻人,很多牺牲的烈士,都没成家,没有后人。我们就把他们当成亲人,他们没有后人,但是还有我们。”
一个家庭和一个陵园的故事
陵园档案:平谷区北土门烈士墓
平谷区北土门烈士墓。1944年6月,日军两个中队纠集4个讨伐队共1100余人沿长城扫荡,夜宿熊儿寨、北土门两村。八路军冀东军分区第十三团占据两村周围山头组织反击。3日凌晨,战斗打响,八路军冲入村内,展开巷战、肉搏战。此战,毙日军6人,伪军492人。十三团也有71名指战员牺牲。1985年,平谷区人民政府在“熊儿寨北土门战斗遗址”设立“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纪念碑。2021年,战斗遗址经修葺一新,成为“红谷——冀东抗战党史教育基地”。
守墓人
郭维继,76岁,平谷区熊儿寨乡北土门村人,现任“红谷——冀东抗战党史教育基地”讲解员。从小听家人讲述抗战故事的郭维继,对熊儿寨、北土门的战斗细节,如数家珍。他不但每年祭扫烈士墓,还在退休后,担当起讲解员,给前来瞻仰烈士墓的人们,讲述当年战斗的故事。
郭维继
“当年种树,多种松树柏树”
和官庄一样,熊儿寨和北土门,同属发生在冀东军分区西部的战斗。不过,官庄是平原,而熊儿寨和北土门则是标准的山区。从官庄向深山进发,即便是现在,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也得行驶约40分钟。在崎岖的山路上,抗战军民不知道要付出多艰辛的努力。
换上八路军军装的郭维继,虽然年近八旬,但健步如飞。战斗遗址在山尖上,他顺着山路,边走边说。“我们一家,都是老党员。我父亲是老党员。我七叔,也是老党员,1942年入党。”七叔郭子林曾是抗战时期,平谷民兵大队大队长,郭维继的抗战故事,都从父亲和七叔那儿听来。
1944年6月3日凌晨的那场战斗,就在离郭维继家咫尺之遥的山头上打响。“我们这片山,都是石头山,很贫瘠,除了杂树,什么都不长。”从小,他就听父亲和七叔说,山上有八路军战斗留下的痕迹。“有娘娘庙,那是八路军埋伏的地方。有战斗小道,是八路军转移的地方。还有几个坟头,那是烈士们埋葬的地方。七叔跟我说,战斗结束后,民兵和乡亲们一起,找到了烈士的尸骨,安葬在山上。”
1964年,郭维继初中毕业后,担任北土门村的林业大队长,开始在山上造林。“山上不长庄稼,我们就种树。”现在烈士墓周围的松树和柏树,就是郭维继特意选择的树种,“我们把烈士当成自己家里人,我想着松柏四季常青,老习俗都讲这个,寄托对烈士的思念。”
后来,郭维继担任了村书记。在任期间,有当年战斗英雄重访,村里按照英雄们的回忆,又对战斗遗址进行了修复。
“大年初二,我带着全家来祭扫”
战斗遗址沿着山,绵延数百米,山石铺就的台阶,陡峭难行,76岁的郭维继,脚步坚定。现在村里一共4个讲解员,属他年纪最大。每到清明,他就要一趟一趟在山路上跋涉,一遍一遍讲述英烈的故事。“我腿脚还行,记性也好,不用拐杖,也不用看材料,全都刻在脑子里了。”
现在的“红谷——冀东抗战党史教育基地”是2021年重新修葺之后的样子。在烈士墓旁边,还有一座墓。那是1977年牺牲的一位烈士。“这是我们村里的孩子,也是听着八路军的故事长大,后来到北京当消防员,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牺牲时才二十出头。家属提出来,想离八路军烈士墓近一点,我们也尊重,同意了。也算是一种精神传承吧。”
说到传承,郭维继说他一家,都跟这场战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把他从父亲、七叔那听来的故事,又讲给儿女们听。今年农历大年初二,平时分散在各处的一家人团聚,饭桌上,郭维继再一次讲起了烈士们的事迹。“我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我一有机会就讲,儿女们可能听了很多遍,还得给孙辈们讲。”
说得兴起,郭维继提议,全家上山,祭扫烈士墓。“孩子们都跟我说,这个年,很特别,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