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来的王喜贵

作者简介：曹卫华 1954年生，中共党员。作家、民间文艺家、副研究员，曾任某期刊主编。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长篇报告文学、散文集、民族民间文学等专著15部。另有400余万字作品发表，获各种文学奖20余次。2020年，获“中国第六届宝石文学奖”评论奖。

一

晚上，爸爸的手机突然响了。“喂！哪位？”爸爸把电话递给我说：“找你的！是老家那个叫王喜贵的小男孩。”

听说是王喜贵，我感到十分意外，我们有几年没联系了。王喜贵有些羞涩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王喜贵通过易地扶贫搬迁，已经从大山里搬到县城里来了，他爸爸、妈妈也从福建回来，再也不走了。

王喜贵约我第二天到他家玩，我马上答应了。第二天下午，我来到王喜贵家的小区，王喜贵已经在大门口等我了。王喜贵家在10栋8楼，我们乘电梯上去。房子比较宽敞，窗明几净，家具一应俱全。

王喜贵一直待在乌蒙大山里，平时很找不着话说，这时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一间小屋里有老人说话的声音，王喜贵拉着我进了小屋。王喜贵的爷爷躺在床上，笑呵呵地摇手跟我打招呼。

王喜贵的爸爸、妈妈不在家，搬进城以后，他们就到蔬菜批发市场趸菜，拉到农贸市场卖，每天天不亮出门，很晚才回来。

王喜贵一边跟我说话，一边绾起袖子开始做饭。不一会儿，一碗米饭、蒜苗炒腊肉、炒洋芋片、鸡蛋炒茄子、白菜汤就端上了桌。

王喜贵对我说：“我先喂爷爷，爷爷吃完我们再吃。”

二

小学二年级寒假，我们一家回老家过春节，那是乌蒙山区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我就在那里认识了王喜贵。王喜贵与我同龄，他为人厚道，待人和善，我们在一起玩得非常开心。

王喜贵家是一间低矮的茅草房，冬天，王喜贵还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衣，成天光着脚丫。盖一间漂亮的房子，一直是王喜贵一家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爸爸、妈妈到福建打工，把王喜贵留给了爷爷。

王喜贵告诉我，为了早点攒够盖房子的钱，他爸爸、妈妈好几年没回来了。

第二年春节， 我们又要回老家了，走的前一天，我用压岁钱买了一个书包，还买了一些课外书和文具，准备送给王喜贵。等见了面我才知道，王喜贵的爷爷生病了，王喜贵得每天在家做饭、喂猪、照顾爷爷，一直没能好好上学。

这个春节，王喜贵的爸爸、妈妈依然没有回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陪着病床上的爷爷待在家里。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三

之后，王喜贵和我在一个班。

上学第一天，我在学校门口等他，一直把他带进教室。从那天开始，我们形影不离。

王喜贵还是每天穿着在山里穿的旧衣服来上学，有些同学背后悄悄议论他。有天放学后，我和王喜贵在路上走着，班上几个女同学故意凑上来与我们搭讪。

马莉莉突然问王喜贵：“你怎么天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来上学？”王喜贵窘迫得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马莉莉用讥诮的口吻又问：“是不是你爸爸、妈妈没钱给你买？你回去问问他们，他们不给你买你告诉我，我给你买！”

其他女同学哈哈大笑。

刚从山里来到城里，王喜贵特别敏感，他觉得受了侮辱，但又不好发作，便停下脚步，站在那儿悄悄抹泪。马莉莉得寸进尺，还想逗王喜贵。我是班长，急忙制止了她。

这事对王喜贵刺激很大，可他没有把这事告诉爸爸、妈妈。王喜贵家还欠了一些外债，他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

四

王喜贵仍然穿着那身脏衣服来上学，同学们背地里都在议论。

周浩昕是我们班最调皮捣蛋的男同学，他和几个男生商量，要教训王喜贵。

下午上体育课，天气特别热，王喜贵把外衣脱下来，挂在球场边的小树上，穿着背心上课。周浩昕偷偷把王喜贵的衣服拿走，扔到厕所里。下课后，王喜贵找不到衣服，知道有同学捉弄他，伤心得大哭起来。周浩昕非常得意，带着几个同学把王喜贵围在中间，一边奚落他，一边哈哈大笑。

我制止不了周浩昕，只好跑到办公室，把班主任徐老师请来。

徐老师问周浩昕：“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浩昕理直气壮地说：“王喜贵天天穿脏衣服来上学，有损我们班的形象。”

王喜贵抹着眼泪，想为自己辩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王喜贵表面柔弱，可内心倔强，我知道他不希望家里的窘迫让同学们知道。

徐老师问周浩昕:“怎么办？是不是你赔王喜贵一件？”“赔就赔！我家垫狗窝的衣服都比他的干净！比他的好！”王喜贵低着头，眼泪掉在地上。

五

放学后，徐老师把王喜贵叫到办公室，问他：“为什么天天穿那件衣服来上学？”王喜贵羞怯地看着徐老师不吭声。徐老师又问：“你没别的衣服吗？”王喜贵咬着嘴唇，还是不吭声。徐老师再问，王喜贵转身就走了。

徐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我答应过王喜贵不把他家的窘况告诉别人，可我还是告诉了徐老师。

第二天，周浩昕拿了一套衣服来赔给王喜贵。衣服像是新的，王喜贵却当着同学的面，把衣服扔进垃圾桶。

徐老师在班上开了一个主题班会，发动同学们给王喜贵捐衣物、学习用具。徐老师刚介绍完王喜贵家的情况，王喜可贵就拎着书包站起来，气鼓鼓地走掉了。同学们捐的东西送到徐老师那儿，王喜贵也不去拿。

徐老师让我给王喜贵送去，王喜贵很生气地责怪我：“你为什么把我家的情况告诉徐老师？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送来？我才不要。”

六

期中考试，王喜贵分数太低，把全班的成绩都拉下来了。徐老师把我和王喜贵叫到办公室，要我帮王喜贵补习功课。

徐老师问王喜贵：“有没有信心？”王喜贵支吾一阵才小声说：“有！”

王喜贵前边的功课没学好，如果不帮他把前边的功课补上来，他今后的学习会越来越吃力。我帮王喜贵制订了一个补习计划，我们每天放学后一起做家庭作业，然后我为他补习。

经过一段时间补习，王喜贵的学习成绩渐渐有了起色。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喜贵迷上了电子游戏。

我们班有个玩电子游戏的微信群，群里的同学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技艺，相互比赛。他们还定了攻守同盟，发誓如果谁被老师抓到，绝对不出卖其他同学。

不知王喜贵是怎么进这个群的，并且非常着迷。王喜贵没有手机，只能偶尔借同学的玩上一会儿，大部分时间只能凑在旁边看。王喜贵的成绩又在下降，他不再热心补习。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怎么也找不到王喜贵。他和同学走了，要到学校外边一个树林里比赛。我找到那些同学时，他们正围在一起玩得开心。比赛的一个是周浩昕，另一个叫向晓军，两人正双手并用，竞赛闯关。

王喜贵伸长脖子站在后面看比赛，那神情恨不得自己接过手机来自己玩。我叫他几声，他也不理睬我。

周浩昕看一眼，手停了一下，王喜贵急得把手伸了过去，一不小心，手指碰了周浩昕的手机屏，周浩昕的游戏一下返回到开头。“笨蛋！”周浩昕气得大骂，回头推了王喜贵一掌，“你玩不起就别来凑热闹！”王喜贵一下跌倒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周浩昕。周浩昕还不解气，踢了王喜贵一脚。

七

王喜贵的功课没办法再补。有天上数学课，我发现王喜贵躲在抽屉里玩游戏，便轻轻捅了他一下。我小声警告他：“你别玩了，再玩我要告老师了！”王喜贵推开我的手，完全无视我的警告，我举手告了老师。

王喜贵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惶恐地望着数学老师。老师气冲冲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夺过王喜贵的手机，罚他站到了墙角。下课后，张老师告诉王喜贵：“想要手机，让你父母来找我！”王喜贵没上最后一节课就走了。

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走着，王喜贵突然从一棵树上跳下来，当着同学的面就骂我：“我还把你当好朋友，没想到你那么坏！”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王喜贵接着说：“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好朋友，我也不要你帮我补习了。”

王喜贵把补习计划从书包里掏出来撕碎，扔到水沟里。

八

徐老师把王喜贵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你爸爸来过学校了，他把手机拿走了。”徐老师停顿了一下，问王喜贵：“是不是你父母平时都不怎么关心你的学习？”王喜贵说：“他们都忙，没时间管我！”“你父亲说，让你再读两年，读不下去就让你跟他们一起讨生活去。”王喜贵看徐老师一眼，低下头去。“你愿不愿意继续好好读书？”

王喜贵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徐老师说：“愿意！”

徐老师轻轻地把手搭在王喜贵肩上说：“你要记住，即使他们想放弃，你也不能放弃！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从徐老师找王喜贵谈话那天起，王喜贵变了，他开始努力学习。上课特别专心，课间休息也不出去玩，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写作业。

学校冬季运动会就要开始了，足球和田径比赛是两个关乎班级荣誉的集体项目。那天，徐老师把全班同学集中在足球场上，挑选足球队和田径队的运动员。徐老师先把男同学分成几个组，通过踢半场足球选拔足球队队员。

周浩昕是我们班的足球老大，他在场上左冲右突，一会儿盘带，一会儿射门，获得同学们一次次喝彩。有一次，周浩昕突进中路，接到同学一个传球，他兴奋地飞起一脚，可惜球砸在了门柱上，飞出好远。

场边的几个男同学纷纷向足球跑去。

王喜贵也朝足球跑去，他很快超越了前边的同学，把足球抱在了怀里。周浩昕兴奋地朝徐老师跑过去：“徐老师！王喜贵跑得太快了。”徐老师也发现，王喜贵不但跑得快，而且身体的协调性特别好。

徐老师把体育老师请来，对王喜贵进行测试。体育老师让王喜贵绕足球场跑了一圈，又跑了百米冲刺。“你过去练过田径吗？”体育老师问。

我告诉体育老师：“王喜贵家离学校远，他还要照顾生病的爷爷，上学放学经常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体育老师转向徐老师：“这孩子是个难得的体育苗子，他的长跑短跑都很优秀，目前学校的纪录，没有一个学生能跟他相比。更难得的是他的体能非常好，一个长跑、一个百米冲刺下来，他的呼吸还那么平稳。”徐老师把王喜贵拉到身边，高兴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参加班里的田径队训练吧！”“行！”王喜贵回答得十分干脆。

“还可以让他练练足球，他的协调性也不错，照他短跑的速度，练练脚法，会是一个很好的锋线球员。” 体育老师问，“还愿意参加足球队吗？” “愿意！我当然愿意！”

九

进了田径队、足球队，每天下午放学训练，王喜贵的足球技术大有长进，仅半个月，他就成了班里的体育明星。

运动会在欢乐中结束，我们班的田径和足球比赛都夺得了年级冠军，王喜贵功不可没。特别是争夺足球冠亚军那场比赛，王喜贵以极快的速度从左侧单刀突进，吸引了对方4个防守球员，就在大家都认为他会飞起一脚射门的时候，他却出其不意地把球传给了从中线杀进来的周浩昕，周浩昕轻松地把球推进了对方的空门，锁定了胜局。

比赛结束后，同学们兴奋地把王喜贵抬起来，一次次抛向空中。

那天放学回家，我老远就看见王喜贵站我家门口。他迎着我走上来，红着脸问我：“你还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还愿意帮我补习功课吗？”我说：“愿意！”

作者：曹卫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