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2-03-19 10:18一
路在脚下,路从故乡起。
我的故乡,在乌蒙山深处的一个细小皱褶里。老家居于一小山湾处。山湾三面环山,前临一条河。山不算高,也不算陡,是那种缓缓高上去,时而往上延伸一下,时而又往下跌落一下的山;河不算宽,里面的河水除去雨季,大多时候是清清浅浅绸缎一般地铺于河床上流淌着。
1978年一个冬日早晨,我在这个山湾里出生,然后在这个山湾里蹒跚学步,迈着我在这个山湾里学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路从故乡起,故乡那些山壑间,远远近近,被牛马牲畜和我的父老乡亲们用脚踏出来的,依然是弯弯绕绕捆绑于山间的绳索一样的山间小路。春种秋收时的搬运,故乡人靠的完全是人背马驮。在我的儿时记忆中,除去用马驮运,对于物资的运送,故乡人就只能通过背。只背不挑,是路小而窄的选择。那路细小弯曲,东西挑在肩上,换个肩都难。
谁说得清,故乡是因为没有车才没有车路,还是因为没有车路才没有车的。
二
故乡开始修车路的时候,我已经踏着乡间小路去上小学了。
那是从乡政府通往村公所的车路。
那时修路不像现在由工程队修,而是分给了当地的农户,一家一小段。那时,每一户人家,每年都分派得有义务工。这义务工就是修修路或者挖挖堰塘。修路的时候,我们家分到一段,离家有三四公里。路虽不长,但我的父亲母亲却是要早早地起床,带上干粮,去干几天的活。那时,修路几乎全靠人力。除了有大量岩石的地方可以申请炸药,用的工具就只有锄头、镢头以及大锤、钢钎,挖、挑,是那时的修路人反反复复做的动作。
这些工具和这些动作,是后来在修一条从村里通往邻乡邻村的路时,我参与后才知道的。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修这条路时,我们家分得的路段离家不远。说是参与修,其实我只是拿着锄头,一锄挖下去,尽管用了全身的力,但我依然不能将本就不锋利的口挖进泥土的深处去。装了泥土的簸箕,我更是抬不动。大锤和钢钎,我只能拿着玩玩。
故乡虽然现在也只有这两条车路,但一条已经变成了柏油路,一条变成了水泥路。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上面通往任何一个地方。
三
初中,我是到邻乡的中学去读的。学校与家之间,有15公里。上课期间,我都住在学校里,只在周六回家,然后周日回校。那时,每个星期要上六天半的课。周六早上放学,我便带上那个准备回家背熟食的帆布书包,一路往家赶。回到家时,已是下午。周日午饭后,再背上那个装有熟食的帆布书包,一路往学校赶。初中3年,我就在15公里路的学校与家之间,差不多一个星期一个来回地走动着,一遍一遍地用脚步丈量着那些山山水水。那个时候,公路上行驶的汽车、拖拉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那些汽车和拖拉机,都只是一种风景。3年的初中,我似乎就没有坐过一次车回家或者返校。
初中毕业,我考上一所师范学校,进到了城里求学。从城里回家,先乘坐客车到一个叫渔洞的地方,然后翻山越岭回家;从家返校时,先走路后乘车。每一趟,都需要乘一个多小时的车,走两个多小时的路。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故乡一个村的小学去教书。教书两年后,我用工资本作抵押,贷款买了一辆摩托车。骑上那辆摩托车后,我开始在村通往乡政府、通往邻乡邻村再通往县城的路上,一次一次地往返。最后,因为工作的变换,我又用这辆摩托车驮着一口袋被子和一口袋书进城,开始在城里上班。
在城里上班后,我依然像在乡下教书时一样,不时地在城乡之间,在那条我曾参与修过的公路上来往。路上的土多是红土,遇上下雨,便有一个一个被货车碾压出来的坑塘,更有变得黏黏的滑滑的泥泞。在这样的路上骑行,摩托车犹如一匹倔强得难以驯服的马,扭过来滑过去,几扭几滑,常常弄得车倒人翻,身上常常被摔得这儿青一块那儿紫一块。那时,从城里到渔洞之间的路,已经因为修渔洞水库而铺成了柏油路。在那柏油路上骑车,是一种享受;那过程,完全可以当成兜风。
现在每每回想起那些在泥泞土路上骑摩托车的情景,心里似乎都还笼罩着一团一团的阴影,不由 一阵一阵后怕。
当我和乡亲们说,我们村子旁边的那条路要铺柏油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甚至说我是在睁眼说瞎话,说我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
那条从城里通往大山包镇的路,在不久的后来成了柏油路。而我的家乡,就在这条公路旁。虽然在修这条路时,我锄头和镢头都挖不下去,但我毕竟参与过。那时,谁会想到,有朝一日,它竟会变成柏油路?而从我们村子前穿过,去往乡政府的那条路,也于8年前,硬化成了水泥路。放在10年前,恐怕也没有谁会想到,这条路会变成水泥路。
四
现在,从故乡进城,或从城回故乡,我竟然可以走上一段高速路。能走上这样的路,依然是曾经想象不到的。那时,能走上柏油路,就已经是意外。
从昭通到昆明,现在更是全程高速路。330多公里的路,开车3个多小时便能到达。1999年,昆明开世博会,我和一同事去玩,乘坐的是客运大巴,中午出发,差不多乘车到次日凌晨。2006年,我已在城里上班,和一同事出差去昆明时,也是在车上过了一夜。
大地上的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多,一次一次地让我产生过惊讶和惊喜,而更让我惊讶和惊喜的是,很多地方都可以坐飞机去了。
从昭通乘坐飞机去昆明,1个小时便可到达。就是到北京,昭通也早就开通了航线。
2017年7月,我带父亲和岳父岳母前往北京游玩,中午时分出发,3个小时多,便做梦一样地身处北京。而从北京返回时,下午4时出发,天还没黑下来,我们就又回到了昭通。
从故乡出发,一天可以走到哪儿?我说不清。我想,故乡人也没有谁能说清。
一天最多可以从多远的外地回到故乡?我想,故乡人还是没有谁能说清。我自己也说不清。
可以走到哪儿,可以从哪儿回来,或许都只有走过了才能知道。而走过的那地儿,也一定不是最远的地方。
2019年的一天,上午我还走在宁夏银川的街道上,下午已身在昆明,夜晚又回到了昭通。
五
路在脚下,路从故乡起。
故乡伸往外面的路,越来越远。
或许,它就一直在远着,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故乡延伸到外面的路,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平坦,越来越多。甚至可以肯定,故乡通往某一个点的路,越来越近。
现在回到故乡,已难再看到牛和马。汽车运载的,不再只是肥料,更多的是钢筋、水泥、砖块和砂石以及故乡人的梦想。曾经低矮的一间间瓦房倒下,一幢幢楼房,依山傍水地矗立起来。
故乡的路,故乡往外的路,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改变,随之而改变的是我和故乡人的人生路。
作者:杨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