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山包

听到大山包这个地名，我心里有种特别的感觉，是怀念美好还是感慨青春？20多年来，多少次在梦里回到那个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泪水和欢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湛蓝的天空、翠绿的草甸、漫山遍野的野花、清澈的跳墩河、脸庞被高原紫外线镀上一层古铜色的牧民。耳边还有呼呼的风声，叮叮当当清脆的牛铃声……

那里曾经留下了几十个文艺青年的欢呼，一串串脚印丈量了当年还未开垦的土地，月亮之下一路高歌，相互搀扶走过悬崖，有惊无险的突发事故，组成一幅幅完成或未完成的画……

一

1999年，昭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即将毕业的第一届美术专业学生，去往距离昭通城区79千米的大山包采风，为毕业画展搜集素材。当邱锋老师宣布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大家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飞到那雄壮、傲然的大山包鸡公山。

我准备好棉衣、干粮、速写画材、水壶等，最重要的是带上爸爸送给我的海鸥牌120型相机。20世纪90年代，物质相对匮乏，但为了摄影和绘画的艺术梦想，大家都节衣缩食，想尽一切办法买胶卷、颜料、画册等。记得为了一本180元的画册，我周末去打工卖方便面，几个月才凑够了钱。我们几十个人跟着邱老师，坐上一辆破破烂烂的中巴车，一路颠簸，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到大山包集镇。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群人打着手电筒照明，邱老师请了当地人带路，途经双石包、大海子、车路村，最终的目的地是蒋家屋基（苗寨）。邱老师身材结实，像个军人，走起路来就像行军打仗，要想不掉队，必须眼神好，脚步快。大海子湿地位于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北部，是黑颈鹤数量最多、密度最大的越冬栖息地。大海子湿地面积 350 公顷，水域面积80公顷，平均水深两米。大海子湿地是观察黑颈鹤角度最好、距离最近的地方。近年来，每年黑颈鹤数量都在1000只以上，相当可观。每年冬季，黑颈鹤就会飞到这里栖息，求偶繁殖，度过漫漫寒冬。这也给喜爱摄影、绘画、文学的人们留下了许多曼妙身姿、绝美倩影。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些可爱美丽的精灵，大家都非常激动。可惜当年我们的相机镜头不够好，拍摄下来的黑颈鹤都很小很模糊，要是现在准备好望远镜和长焦镜头，在黑颈鹤监测屋里隐蔽观鹤，看鹤舞高原的曼妙倩影，就不会因为距离产生遗憾。

路过一所小学，正是下课时间，很多学生在跳橡皮筋，我们也跑过去加入其中，没想到同行的小丽突然“哎哟”一声，脚崴了，踝关节肿起来走不了路。这里全是山路，没有其他交通工具，男生们义不容辞，一个个换着背她，继续行程，本来小丽走不动可以在原地休息等我们返回，可男生们怕她没能参与采风留下遗憾，执意不丢下她一个人，还是换着背她爬坡下坎。翻过一座座山，蹚过一条条小溪，甚至把她从约90度的陡坡，背到了群山环绕的坡底苗寨。

当年的大山包荒凉中有着原始的美丽，悬崖峭壁、山高坡陡，很多地方没有路，行到陡峭处手脚并用艰难前行，大多数人在急行军途中，脚上长起了水泡，但还是忍着痛跟上队伍。高原的紫外线把脸晒得脱了皮，呼呼的风夹杂着沙土打在脸上像刀刮一样。为了多看几处美景多拍点好照片多画几幅画，大家不停奔波忍饥挨饿。身体虽然疲劳，但是眼里收获的却是美景，大气磅礴宛如刀砍斧劈的险峰峡谷，湛蓝天空中迅速变化的白云，清澈透亮、蜿蜒曲折、叮咚作响的溪流，低矮的土墙草房房顶开满野花，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马羊群，屹立在风中、身裹羊毛披毡的牧民，一堆堆如同梵高画中金黄耀眼的草垛，环绕着波光粼粼的高原湖泊，山顶上开满野花的云上草原，贫瘠土地上包着红头巾劳作的农民……

第三天的行程是大羊窝、大荞地、尖嘴屋基，最后到达跳墩河。跳墩河其实是一座水库，位于大山包西部，距离镇政府6000米，于1989年建成使用，集雨面积17.7平方千米，蓄水面积3.375平方千米，库容量1236万立方米。库区内有尖嘴屋基、小海坝、水倒流、大牛窝几处重要湿地；湿地内泉眼密布，水质清纯，沼泽湖泊，星罗棋布。这里是大山包海拔最高、面积最大、水源和物种都极其丰富的湿地区域，这里有着许多被当地人称为“海眼”(天然泉眼)的沼泽池，海眼出水量大，昼夜不息，这是大山包湿地千万年来存在的重要保障。这里水域宽阔、碧水蓝天、湖光山色，遥相辉映。库中岛屿，神似蓬莱，水鸟珍禽，出没水中。每年冬天，成百上千只黑颈鹤来到大山包过冬，而跳墩河是黑颈鹤重要的栖息地之一。于是，人们给跳墩河起了另外一个名字——仙鹤湖。

冬天的清晨，黑颈鹤三三两两，去到山梁上、庄稼地里寻觅食物，中午时分，它们飞回湖畔，在湖中喝水、理羽、嬉戏。夜晚，黑颈鹤就歇息在湖畔的沼泽湿地边。跳墩河还出产一种鱼，这种鱼全身银白色，几乎是透明的，它的肉质细腻鲜美，我们在镇上的饭店里品尝到了这种美味。

在波光粼粼的湖边，邱老师以我为模特，为同学们讲解示范了逆光拍摄剪影的光圈快门速度。时隔20多年，我的相册里还有这些照片，每翻阅一次就勾起很多回忆，仿佛电影画面在眼前迅速地播放。

二

第四天的目的地是仙人田草甸。仙人田草甸位于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西北方，距离镇政府5000米。这里有万亩草场，春绿秋黄，野花遍野，绵延不断，这样广袤而寒凉的天地，恐怕只有仙人才能居住。枕着习习凉风，沐浴金色阳光，静静地躺在草甸上，仰望蓝天上被风揉碎的点点白云，让人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做天当被、地作床。在这里，人人都可以当神仙。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高低起伏的山头，会让人误以为走进了西藏，山上的野花、小麦、芳草地成片成片，层层叠叠、色彩斑斓，把苍凉的大山包点缀成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梦幻世界。看到一望无际的草甸，大家开始欢呼，跑上坡就开始打滚，滚下来又跑上去再次往下滚。软软的草甸非常舒服，这群人尽情撒欢。女生们扯下野花戴在耳朵上、头发上，相互拍照，让青春和山花一起绽放。跑累了就躺在软软的草甸上，仰望蓝天白云引发无限遐想……草甸上牛羊成群，大家兴奋地围上去拍照。我征得牧羊人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羊羔，它软乎乎的绒毛摸起来非常柔滑，可爱的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它还把头靠在我脸上亲昵着，真是让我的心都萌化了。

有一匹马拴在树桩上，被突如其来的人群惊吓到，嘶鸣着，前蹄高高地往上抬起，双眼上翻瞪得老大，由于被缰绳拴着，缰绳被扯得绷直，马围着树桩跑起来，同学们被吓得赶紧散开。唯独小丽由于脚伤避让不及，眼看马就要撞到，她急中生智立即往地下一滚，躲到了树桩那里。受惊的马团团转，所幸的是小丽躲过了一劫、有惊无险，大家平息了一下怦怦直跳的心，行程继续。

路边有几个孩子用草垡烧洋芋（草垡又叫草炭、草垡子，产于中温带、高海拔、低洼地区的半分解或未分解的沼泽植被），同学们围过去拿出榨菜、面包、压缩饼干与小孩们换烧洋芋，村子里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些稀奇食物，高高兴兴地让出了烧得黑乎乎刮出来金灿灿的洋芋。吃着又甜又粉的洋芋，大家开心极了。吃完洋芋看到旁边有村民用马套上犁地，大家觉得好奇只见过牛犁地却没看到过马也可以犁地。小付同学和村民商量让他试试，摩拳擦掌地就赶着马去耕地，耕了几垄，马不熟悉他的吆喝，拼命地往坡下跑，小付根本拉不住，马往悬崖边跑去，几个村民飞奔过去，边喊边追，拉住了犁，马才慢慢安静下来。

一行人来到雄壮的鸡公山山脚，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准备登顶鸡冠子，下面是2000多米高的悬崖，耳旁呼呼的风声，走到最后没有路了，只好手脚并用，像攀岩那样艰难地往上爬，有时候踩到风化的石头往下滚落，吓出一身冷汗，大家相互搀扶，终于到了山顶。站在高处，脚下壁立千仞，如鬼斧神工之切割，恰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在山顶尽情呐喊，声音遥遥回荡逐渐消失。一不注意，小吴走到了绝壁处弯腰往下望，情况非常危险，大家都非常着急又不敢大声喊他，怕惊吓到他，邱老师只好轻声呼唤他慢慢往后退。时至今日邱老师回忆起来还说，看到小吴站在悬崖边往下俯那一刻，他真捏了一把汗。

鸡公山大峡谷是中国最深的玄武岩大峡谷，雄奇险峻，因形状特别像雄鸡昂首啼鸣而得名鸡公山。我们站在山顶远眺“滇东北第一峰”巧家药山和牛栏江大峡谷，俯瞰“云南王”龙云、卢汉的家乡炎山。鸡公山最令人称绝的特点就是它的“三面绝壁”，垂直落差2600米，只有鸡脖子处有一条两尺来宽的险径可以攀岩而上。“鸡脖子”上仅有70厘米宽的小路，小路两侧都是绝壁悬崖，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腿软了，很多人到了这里最多只是远远在山对面观望，很少有人敢爬上“鸡冠子”。阳光普照的时候，在云遮雾绕的鸡公山上往下望，会看见一个半圆形的七彩光环，光环中有一个人影，像一座佛像，这就是鸡公山的佛光，我们很幸运地看到了佛光。在鸡公山前面，就是金沙江的主要支流牛栏江，江的对面，就是巧家药山，在这里可以尽情领略周围的绝美风光。由于鸡公山大峡谷比美国著名的科罗拉多大峡谷还要深1000米。云南著名作家于坚到了大山包的鸡公山后无限感慨地说，鸡公山的大峡谷，绝不亚于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他给这个大峡谷起名“雄狮大峡谷”。鸡公山的云海，也是大山包美不胜收的绝景之一。鸡公山在云山雾海之中显隐，让每一个人啧啧称赞，遐想无限。

站在高山之巅，闭上眼睛，无限遐想，心灵在震撼中得到净化，不知不觉中我们一个个泪流满面。周围云海细腻又松软，轻盈又绵实，恰好把危险而陡峭的山崖遮盖，与大山包高原的草甸相连接，平铺到遥远的天际。大风把云海吹得瞬息万变，云层像威武雄狮、妙龄少女、飞舞凤凰、蜿蜒蛟龙。夕阳为云彩镶上了金边，天空被红黄蓝紫晕染得唯美，仿佛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离开大山包回到学校，我们根据摄影图片、速写素材，以大山包风光和人物创作出了一批水彩、油画、剪纸、国画等作品作为毕业创作。

三

当年，大山包鸡公山的名声还不算太大，只有少数摄影师和艺术家钟情于它，甚至很多昭通本地人也从未到过。现在的大山包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景区于2002年开始规划建设，总面积192平方千米，海拔2215-3364米，年平均气温6.2℃，是世界濒危珍稀物种黑颈鹤的温馨家园。大山包距昭通城区79千米，是集自然保护区、自然景观为一体的山岳型风景旅游区。大海子、跳墩河、鸡公山、仙人田是大山包的主要旅游景点。另外，还有老板厂瀑布、课车梁子冰瀑（冬季）、勒力寨水库、火烧桥蒙古包等景点，这些景点都风格各异、鹤影飘飘，是亲近自然、享受宁静的好去处。

2015年，一项特别的极限运动——翼装飞行，让昭通大山包惊艳世界。2016年9月，“Wings for Love爱心飞翼第二届中国昭通大山包国际翼装飞行世界杯”如期而至，来自全球20多个国家的50余名运动员和裁判员齐聚大山包角逐世界“翼装之王”，国内外媒体、游客、极限运动爱好者共万余人造访，央视体育频道连续3天对赛事进行直播，大山包再次被世界瞩目，成为炫目的云南旅游亮点。藏在乌蒙山深处的大山包镇，因山高路陡，长期处于几乎与世隔绝的状态。20世纪中期，因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颈鹤来此越冬，大山包被逐渐打造成为国际重要湿地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地方政府的引导下，大山包整合各级项目资金，修通平坦的柏油路，建设起错落有致的集镇，旅游基础设施和自然环境得到不断改善。黑颈鹤让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穷乡僻壤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大山包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承载起了翼装飞行这项神奇的运动。翼装飞行，是一项特别的极限运动，对游客来说极具观赏性，对运动员来说极具挑战性。翼装飞行的场地选择要求极高，大山包景区内的山体高大，特别是大山包绝壁有良好的飞跃条件，2014年被国际翼装飞行组织认证为“世界最高公路直达跳点翼装飞行场地”。昭通市通过招商引资在大山包建设翼装飞行基地、国际极限运动基地等。建好的翼装飞行跳台垂直落差达2600米，是目前国内发现适合进行翼装飞行落差最大的地方。大山包景区目前已将房车、徒步、攀岩、气球、滑翔、翼飞等运动与摄影、探秘、科考、观赏、娱乐等活动完美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独特而完整的旅游生态系统。

时隔21年，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再次来到美丽的大山包，看到整洁的集镇不再是秩序混乱，到跳墩河边走走看看，清澈的河水，四周坐落着漂亮的房屋，踏着蜿蜒而下整齐干净的栈道，我们轻松到达鸡公山，道路不再陡峭难行。去鸡公山的路上遇到一个孩子，她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上卖煮鸡蛋，空闲时还在写作业。她说，暑假卖鸡蛋，每天能卖到60元，为自己攒下学期学费。女孩在镇上小学读四年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比起城里孩子暑假喝着冰水、吃着零食看电视，这里孩子的假期别有一番滋味，临走我祝她考上重点大学，她听了很开心。

作者 李丽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