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夏吟组诗（共20首）

你在飞雪天，前来拜访我时

我正在打铁，炉火正旺

烈火中，我的骨头被烧红烧软

我将我的骨头用铁火钳夹出来

我用生活的大铁锤

哐当哐当地打制起来

趁热打铁，我停不下来

我的锤子，将我的骨头

打成了精妙的坚硬的身体零件

在打铁中淬火，我的日子永不生锈

哐当哐当，铁屑火星四溅

风箱拉得蓝色的火苗跃出炉外

沉默的铁砧支撑着煅打

我忙碌得没有时间和你说话

但我已经把我要说的话

都打进了我的宝剑中了

在一瓢冷水的嘶叫中，我收工了

宝剑由红色变成银色，由灼热到冷却

此时，你如果要和我高谈阔论

请以打铁为题论事

教室窗下鲜艳的樱花开了一大片

像一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她们野性的美，让我措手不及

让我在斗室中也领略到大地的辽阔

春雨后，樱花瓣上晶莹闪动的水珠

轻于我离别时悄然洒落的泪滴

樱花在春雨的击打中匆忙凋零

我骑车碾过落英的滚滚红尘

放射状的忧伤也缤纷四散

似水流年，让我内心慌张

夏日，绿叶完全占领了樱花树后

我在教室忙碌的间隙中临窗眺望

再也辨认不出：窗外的哪一排樱花

在春天操控了我的情绪

我书房窗前的玉兰树

像我一样有不服输的性格

一年四季都想开放着

收集着阳光、雨水和养分

举出一张张白纸来

等我来填一首小令

我一年四季在窗前徘徊

冬看雪花光临玉兰

把宽大的白留给了玉兰

春看夕阳晕染玉兰

给玉兰镶上金色的花边

夏天，玉兰花洁白硕大

当我笑容明朗地看它时

在玉兰花的眼里

我也是一朵生动的花

秋天，我在玉兰花树下散步

小心地让脚步不踏踩在

凋零的玉兰花瓣上

玉兰花不是白白地在开放

玉兰花的盛开是一种表白

像我在花树下说的话……

一枚大鹏展翅风筝

被主人牵着线放飞

小风是风筝起飞的动力

但当风变得越来越强

风筝线却不够长

而且被拉得越来越紧

力量终于超越了线的弹性

风筝挣脱了主人的控制

它乘着风，飞得越来越远

风筝发出欢乐的呼叫高飞着

一帆风顺地得意着

风筝把我们的视线引向

蓝天白云深处

但空气不是流动的水

风筝不是水里的鱼

风筝不是我们梦中的大鹏鸟

风停了，风筝掉落到地上

翅膀先着地，摔成了两半

风筝失去了收藏的意义

一双鸟儿立在我窗前的钢架上

我正在猜想，这一对鸟儿

是在谈情说爱还是在拌嘴

鸟儿们歌唱着、呼啸着

转眼间，就飞到了

蓝天之上

鸟儿们俯视过万里江山

也俯视过人间社会

眼界开阔的它们不会为

鸡毛蒜皮的事儿拌嘴吧

我这样想着

晨光突地扑进了我的窗来

你骑在马上奔跑，已经多年

我在山中看风月，也看了多年

你和悬崖薄冰，做了多年的邻居

我和行云流水，做了多年的伴侣

访长安，你开车载我走马观花

一日看尽长安花

京城繁花今日怒放，明日凋零

行车在京城的我们

是花朵眼中匆匆的过客

穿梭于滚滚车流

我如何让你了解

一个山中种花人的乐趣

只能在京城的车流声中

混进几声鸟鸣

在街区的尾气弥漫中

飘入几缕花香

那一年，你在风雨交加中离开时

我是个只会写诗绣花的女子

你说我写的诗歌朦胧而深奥

读一千首收获的是同一种感动

会绣花不过表明我是平常女子

在等你沙场归来的日子里

我学会了为战士刮骨疗伤

并迷恋上了坚硬的打铁手艺

我的武功在铸造利器中炼成

我在铸剑中静观尘世的喧嚣

当你从沙场归来

你舞动起我铸造的长剑

发出一声长啸，你说

现在，你可以随我一起征战了

走吧，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去

我们把你送到机场后回家

我走进书房，正准备写诗

抬头，一架飞机穿云破雾

从我窗前的蓝天上呼啸而过

飞机载着你飞向

热闹繁华的京城

飞机的尾巴上留下的那道白雾

在山峰上空形成一道射线

在我沉寂的时光里画下了

一道破折号

那么轻、那么柔，也那么快地

变浅……变淡……变无……

像飞机从未经过一样

黄昏时，当我在思绪飞扬中抬头

你短信告诉我，你已经到达北京

只不过是我写一首诗的时间

你已随飞机

在天上写了个大大的八字

从故乡飞到上海

从上海飞到北京

风吹着风跑

声音越来越大

队伍越来越壮

卷起来的砂石越来越多

风在集体的狂奔中

吹过山冈，吹动乌云

吹拂平原，吹响森林

吹动大海万顷碧波

吹动人世万丈红尘

风吹着风跑

雨跟着雨来

吹动雨水洗涤江山

风在水上行

风在莲叶上走

风跑不动了

风跟着风住进了

我的后花园

那平静

吹开了窗玻璃上的冰凌花

吹开了玻璃糖纸上的童话

风跑不动了

抖落下的树种花种

被我捡拾起来

种出满园春色

一大群鱼正努力地向前游

小花鱼夹杂在这一大群鱼的

望也望不到边的队伍里面

向前游动着、游动着

在经历了风口浪尖后

小花鱼转身一看

江湖里只剩下它这条鱼儿了

连给它鼓掌的鱼儿也没有了

其他鱼儿都跑到有鱼饵的地方了

当江湖中的鱼都失去自己的方向

都不假思索地投向鱼饵的怀抱

江湖变成了投放鱼饵的水塘子了

水塘子变成了小江湖

失去了自净功能

不能濯吾缨

不能濯吾足

大地分出了楚河汉界

人心分出了亲疏远近

上天造化为我们布局的棋

哪里会分不清黑白

天意为我们安排的对弈者

别人的棋

已经出局的棋

都是我们不能动的

我们动我们手中的棋子时

棋道的根本也是落子无悔

但我们可以争个先手

我们可以跳出

别人为我们布下的棋局

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棋子

蒲公英叶尖上的露珠

轻轻滑入了泥土

而蒲公英的种子借风之力

轻轻地飞旋过大地

飞得很高很快

我坐在室内，向窗外看

从蒲公英飞舞的方向和速度

感知室外的风，想象

蒲公英在失败之河的上游

久久回旋

美玉是火山爆发时记录的天意

凝固的火焰记录了玉涅槃的神话

一定有一枚玉能助我传达心中愿望

要找到这样的可遇不可求之美玉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山中多遇

去偶遇、去巧遇、去奇遇

我登山涉水掘地三尺

想入非非

我上山翻遍了所有的石头

我在跋涉中脚踏实地地走远了

玉石中千古的花还在对我微笑着

把我召唤到更高更远处

美玉一步一步地把我引诱到

深山来，做了一名隐士

在风轻云淡中和美玉说话

把尘世浮华碾压成前世幻影

磨玉人

磨的是光阴

她在磨砺中体会自己内心的温度

美玉因经历了沧海桑田

而变得温润、清凉而无言

在它面前

磨玉人还能说自己

已经历了沧海桑田

磨玉人

磨的是尘世

她住在广寒宫中手执金刚锉

揣想亿万年前玉石从地心喷发后

内心火焰的密度和冷却的速度

窗外的人间故事，起起落落

她从玉石上磨去的齑粉

如人世烦恼，如人间纷扰

终于被她扫地出门

磨玉人

磨的是自己

生活是她手中快马加鞭的柁子

几转转就转出了伤感的阴影

她依然固执地在开采着

自己身上的那一座活火山

喷发出的迷人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