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1-12-21 15:18当俗务像停云霭霭立在困乏的肩头,你“已经受够了这人世间的苍凉和脆弱”(《慌乱帖》),广远之处正召唤你,与其疲于奔命,不如与佤族诗人张伟锋一道“奔走在日出日落的天地之间”(《纪念辞》)。
在那儿,随清完茶的“他”,“去向广阔的山野,他的渺小/如同他看见的草芥。他深爱着细微的事物”“越走越远,越走越静”“那里一望无际,那里天地相对”(《向野之心》);在那儿,随“憧憬未来的年轻人”,在某个春天安逸的午后“穿过小路/在蝴蝶的旁边,静坐了一整天”,看繁花“毫无保留地亮出自身”(《繁花》);在那儿,随“唱了一首听不懂的牧羊曲”的中年男人,“靠着老树根/我在时光里小睡了一会”(《牧羊曲》),醒来后“我是个逍遥的行者/也愿意这样,永远地这样下去”(《纪念辞》)……好生俊逸,令人神往。当下,“苦大仇深”的疼痛诗风盛极一时,张伟锋的诗却是一股气宇不凡的清流。
迷恋张伟锋诗歌之处,还在于他独特的语气。“落日之歌/在他的口里/如波涛翻滚而出,曾经的翻山越岭/已经随风而去/曾经的独自狩猎,躺进了传说/作为一个生命/他在轮回的轨迹上,迎来了暮年……”(《落日之歌》)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文化语言,喷薄着精巧的顶针逻辑:口诵乐音,音如波涛,波涛似山,山中狩猎……且句读与分行中潜行着极其自然的节律,从容平和的说话语气,读来畅行无碍、毫不涩滞,此种丝绒般光滑的阅读体验,足以酣畅淋漓。
此外,他的诗歌显示出了高度的哲理化追求,如《2017年,冬至》:“我爱这个世界。有时,大地和我很亲近/有时,我无比憎恨它。一切遥远的事物,都在近处。一切入心的场景/又遥不可及”,《慌乱帖》中的“两个人走在两个世道/各自的冷和各自的暖都是各自的”等。锡德尼说“诗人其实是真正的群众哲学家”,张伟锋就是抵达命运哲理的群众诗人,他所言说的爱与恨、冷与暖等矛盾,是人们所共情的,若你去细抚每行铅字,定能触到自己的指纹、脉搏,甚至是涌动的多巴胺。
我注意到张伟锋诗中修饰性的形容词现身频率很高,而形容词往往是陈旧、空洞、情绪的泥沼,像乌拉圭作家奥拉西奥·基罗加说的那样:“不需要时不要使用形容词。附加在一个软弱的名词上的尾巴是没有用的。”但张伟锋成功地规避了此等风险,以《黑暗之二》为例:“让我回到遥远的年代/在黑暗的夜里寻找水源、捕猎、觅食。然后——/我再祈求你,把我引渡到光鲜的未来/我将忠实地向世人阐述所有的关于黑暗的迁徙”,“遥远的”“黑暗的”“光鲜的”“黑暗的”,这些苔痕沧桑的形容词,竟令读者在明与暗的时空中游移,好似石头重逢了汩汩流水,重焕新鲜光亮。其实,奥拉西奥还说了后半句话(这半句最为重要):“如果你找到一个必不可少的、唯一的名词,它会具有无与伦比的色彩。但是必须找到它。”
这组诗中,不难看出张伟锋对“时间”的偏爱。除了上文提到的《黑暗之二》,还有“活着的日子里/打水洗脚,看落日。成为幻影的时候/就安静下来,任世界自己变动”(《幻影》),“那时候,他有扣进肉身的疼痛和苦楚/而现在,墓碑后面的麻栗树/抖动了三次/一分钟年华变成浮沉,我们已经看不见他——对着日益风化的岩石”(《纪念辞》)……张伟锋的诗行,使我们获得了穿梭时间的权利,“活着的日子里”与“成为幻影的时候”只是一瞬,但若止于此,还只是时间的空转或玩弄时间的把戏,诗人的智性恰恰在于意识到时间总是借住于存在之中,“时间无非就是存在于存在之物的每个细小部分里”(米歇尔·翁弗雷语),所以我们从“打水洗脚”“看落日”、麻栗树的抖动、“日益风化的岩石”等才切切实实历经了时间的位移。这位艄公般的诗人,载着兰舟上的读者们漂行于他辽阔且细节拍岸的时间大河里。
总的说来,自然、光润、精致、深邃是张伟锋这组诗呈现出来的独特质地,我想这与他那颗静谧地蛰居于滇西的向上的野心密不可分,他的眼中有人世百态,他的思索有群山回应,他的诗行有草木灵性。乡愁诗的写作已墨守成规,城市主题的诗亦步亦趋,“向野”是突围上策,但突围显然不是张伟锋所求,“去寂静处,放走日夜缠绕他的鬼/迎接时刻指引他的神”(《向野之心》),是的,是他内省的灵魂在指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