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现实讲述与深刻的哲学思考 ——评张雪飞的长篇小说《台阶》

联系作品风格，了解作家生平，正如陈行之在《路遥：一个点燃精神之火的人》中指出的那样，作为现实主义作家，他们常常把“内心体验直接转化为艺术表现”，小说中人物的灵魂深处的理性光辉，以及对生活的执着信念，在苦难人生中所保持的自尊自强的精神等，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作家的生活经历和内心体验。正是以生活细节与现实体验进行现实讲述，才使文学创作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同时，读者阅读起来，如鱼得水，自由自在。但作家不是止步于现实现象，而是深入挖掘精神内核，无论是以“台阶”为意象表达深刻内涵，还是对人生进行哲学思考，都使作品既通俗又深刻。从这个层面来讲，张雪飞也是“一个点燃精神之火的人”，他的《台阶》犹如路遥的《人生》，也将深受读者喜爱。

《汉书·王莽传下》：“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门。”“除”的本义是殿阶，一般来说，能登上殿阶的，都是地位至高无上的王者。假如是出身卑微的小人物，他们不认命，不甘平庸，想通过寒窗苦读、埋头苦干甚至忍辱负重留在大城市工作，获得一官半职，出人头地，他们就得从攀登普通的台阶开始，到攀爬到“殿阶”，这样就会演绎出传奇而又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比如作品中塑造的从寒门中厮杀出来、被心上人抛弃、最后登上副市长宝座的徐阜声，无论是登求学的台阶，还是攀爬仕途的台阶，他都历尽了艰辛。特别是站在台阶的高处，他谨小慎微，不苟言笑，不近女色，清廉如水，即使是得罪了乡亲，得罪了父亲，他都一个人坚守着登上殿阶之后获得的堡垒。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被羊红宇轻松地攻下来了。作家在讲述羊红宇巧妙借助成昌鑫的台阶，再以美色引诱，欲擒故纵，抓其七寸等，最终成功地将徐阜声当成了经商赚钱的台阶。这个部分，作家讲述得很到位，让人读了不能忘怀，说明作家洞察了“糖衣炮弹的真正威力”。

小说的主人公成昌鑫，是作家重点讲述的努力奋斗、不甘平庸的小人物。无论是他高考落榜，历尽千辛万苦去补习，还是读大学时追逐梦想，参加工作后想方设法地调回省城，作家都采用了现实主义笔法，非常客观真实地进行讲述。这样的现实讲述，体现其艺术的现实意义——作品反映生活，读者即可通过作品认识现实、思考人生。

作家始终抓住“台阶”这一条线索讲述，并且把“台阶”作为精神意象进行艺术化表现，赋予其深刻意蕴。对于小人物，对于从农村挣扎着出来的孩子，最好的台阶是读书。无论是开篇、结尾，还是行文中间，作家都浓墨重彩地写了北斗大学（原型应该是云南大学）门口非常有特色的台阶：“那高高的台阶，是由青石条做成的，一级一级地向上延伸，青森森、亮铮铮、高遥遥的，带着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台阶的尽头，是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悠悠的白云。台阶的两旁，是花圃，栽满了各色花木，千姿百态，尽显妖娆。”作家以此为精神意象，甚至是图腾崇拜，贯穿整个作品，引领作品的人物，朝着这个台阶进发，心系于此，身聚于此。

台阶可以让人登上高处，也可以让人从高处摔下来。从台阶上一次次摔下来的成昌鑫，不仅遍体鳞伤，而且差点走向跳楼自杀的边沿。即使是登上权力高处的徐阜声，最后摔下来时，也是可怜兮兮的。虽然羊红宇暂时不离不弃，但谁也不能保证，当她找到下一个台阶，会不会踩着徐阜声的身躯往上爬呢？作家从具体的大学台阶，讲述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台阶，甚至是抽象的台阶、情感的台阶、人性的台阶，不但使作品立体化、内容丰富、人物形象饱满，而且使得作品厚重深刻。

从作家写的后记《爬台阶的人——我和“台阶”》内容看，其创作意图是要将作品献给那些努力奋斗而改变命运的小人物，并以“每一个不甘平庸的灵魂，都在向着更高的台阶左冲右突”为题记，突出这一主题。无论是成昌鑫，还是羊红宇，他们登台阶的方式都不对。正确的攀登方式，作家在结尾处点明了：高高的台阶需要一步一步登，像回头浪子，参军历练，踏实工作，最后考上研究生。台阶的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径，如果害怕登台阶的辛苦而走捷径，最终会走进迷宫。这一处闲笔，作家赋予了哲学的思考，寓意深刻。

主人公成昌鑫为什么要拼命读书？是为了不当农民，不想整天跟土地打交道，不想重复父亲的人生。他为什么要努力考上北斗大学？原来是为了圆自己的文学梦，但当艺术梦想在现实面前慢慢破灭后，他为了不回到农村教书，就想方设法地留在省城。为了留在省城，他选择了去部队，结果却被分配到偏远的地方，于是他又想方设法地调动工作。开始，他还简单地认为，凭借出色的业绩和独特的才能，只要勤勤恳恳工作，就会有机会调回省城。当煮熟的鸭子飞了，再加上羊红宇的“点醒”，他变得世故了。为了留在省城，有靠山，贪图羊红宇优裕的物质条件，他宁愿当“陈世美”，狠心抛弃苦苦等候他多年的恋人鹿呦鸣，选择了自己并不爱的羊红宇。在省军区分管《边陲文学》杂志社工作时，凭借羊红宇的关系，他获得了省军区政治部解副主任的政治台阶，发展顺风顺水，获得了提拔，担任了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但正当他乐观地认为自己将前程似锦的时候，“靠山”出交通事故没了，杂志社主编人选不是他，而是死对头俞绍钧，他寸步难行，只好选择转业。他选择这个时候转业，还有一个考虑，趁着与羊红宇还没有婚变，不然，离婚后再转业，要在省城安置就更难了——羊红宇是省城户口，按规定，他转业可以在省城安排工作。到了报社，他为了往上爬，竭尽所能，攀上了副市长徐阜声，做他的“专职”记者，有靠山，有背景，过上了扬眉吐气的日子，成为“名记”。报社的干部职工，上至社长、总编辑，下至保洁员，见到他都笑脸相迎，有些年轻记者，注视他的目光里甚至有一种仰慕、崇拜的意味。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以前一直渴盼着但始终无缘的乌纱帽也开始垂青他了，他被提拔为时政部副主任。

作家在《台阶》的“引子”部分，开篇描写了跌落到深谷的成昌鑫心力交瘁，生不如死，整天都在“地狱”里煎熬，于是漫无目的地走上办公大楼的楼顶，缓慢而坚定地向楼顶的边缘走去，想以一个潇洒的姿势从楼顶滑翔，想寻求永远的解脱。在作品的结尾处，作家又更加详细地描写了这一情节。这不仅是为了首尾呼应，更主要的是突出奋斗的小人物在痛苦、挣扎和觉醒。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高处，再跌落深渊，这致命的打击，让他绝望，也令他反省。如何扫除人生尘土、重新踏上奋斗的正道？突然唤醒他的是婴儿的啼哭，是新生的力量——正在这时，鹿呦鸣打电话来，电话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呢喃，那声音很小，却是那样清晰、稚嫩而甜蜜，他怔住了。当他知道那孩子是自己的时，心激动得快跳出嗓子眼了，近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郁闷、失意、伤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立即回家，看孩子——自己的孩子！

无论是从揭示作品主题、结构设计、线索贯穿，还是人物刻画、语言表达、手法运用；无论是现实讲述，还是哲学思考，都不难看出作家张雪飞的创作功底是相当深厚的，写作技巧也非常娴熟，总是运用自如，每个细节都表现得很完美。作品将趣味性、可读性与艺术性、深刻性巧妙地结合，雕琢出一部相当成功的现实主义作品。

作者 尹宗义

名家点评：这是一部极其励志的现实主义作品。作品通过成昌鑫、鹿呦鸣、羊红宇、徐阜声等人的奋斗史和迷乱史，旨在呈现奔上欲望台阶的痛苦挣扎，揭示过往岁月纵横交错的多维空间；不仅有抉择的痛苦，更有奋斗的艰辛和无法绕开的窘困。作品对成长历程的精心铺陈，来自于作者个体的阅读经验和切身体验。作品对梦想的渴望，源于作者内心强大的张力。人物典型，故事丰盈，具有强烈的隐喻，值得细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骏马奖获得者 吕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