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指甲，真美丽

到那个边远的小山寨教书那天，我是走路去的。因为那儿还不通公路。一条羊肠小道沿着山势起伏跌宕，弯弯曲曲伸向大山深处。那寨子就像一颗大露珠，在云气氤氲中晃呀晃，直晃得我头晕，心里也飘飘忽忽的，没有底。我不知道那儿有一群什么样的孩子，他们会穿得干干净净，拍着小手迎接他们的老师吗……

正午时分，终于到了。没有我想象中的欢迎场面，甚至没碰到一个人。寨里很安静，一群小鸡在刨泥巴，几头肮脏的猪懒洋洋地倚在墙脚晒太阳。我疑惑地环顾着，几乎所有的屋子都关着门，很远的田里有些忙碌的身影。

太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还在寨里徘徊，东碰西撞地怎么也找不到小学校。我很沮丧，心情也开始恶劣起来。

突然，一只狗和一个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一样冲了过来，到了我面前才要停住。

那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光着脚，衣服短得露出了肚脐，头上顶着一块很旧的红帕子，在下巴那儿打了个结。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那只小狗也在我脚前东嗅西闻。

我疲惫地对她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不料她竟蓦地转身跑了。小狗也跟着跑，跑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冲我直叫唤。

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实在太疲倦了，想找到学校赶紧休息。可这孩子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真可恶。我气恼地瞪了小狗一眼，想了想，忙不迭地紧跟上去。说不定它是在叫我，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紧跟着小狗，跟着它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过那些墙角泥巷，生怕一不小心被它甩掉。

七弯八绕，终于来到一间草屋前，那土墙和茅草顶都是新的，还散发着一股子好闻的新鲜泥土气息和茅草香。

我猜这就是小学校了，可学生呢？

这时，那扇还没涂油漆的木板门悄悄闪开了一条缝，分明有几双眼睛在那儿瞅我，而且，窗后也挤着好几颗小脑袋。

我推开门，几个孩子忽一下就没了踪影。这儿真的是教室，摆放着不少新做的桌椅，墙上还挂着一块新黑板，屋子的另一端还有一扇门。我放下背包，边擦着汗边走出去。外面是个小院，一道细密的竹篱笆将院子围得严严实实，篱笆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藤蔓蔓。五六个小女孩挤在一个角落，神色慌张地看着我。

“你们好！”我朝她们走去。她们不吭声，一双双眼睛瞪得很大。

“我是老师呀，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其中一个。不料，她紧张得小脸通红，一个劲直往小伙伴身后缩。

没想到她们这么怕羞。我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直嘀咕：这些山里孩子，怎么那么难沟通啊！

突然，我发现她们身后有一片红艳艳的花，莹绿透红的杆儿，碧翠的叶儿，每枝叶腋里都簇拥着一团红得耀眼的花朵。花枝顶端更有一个红花球，很灿烂地怒放着。

“凤仙花！”我惊叹着走过去，弯下腰抚摸着那些美丽的花儿。一股幽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呼吸着，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是指甲花！”有个孩子怯生生地纠正着，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扭头一看，是那个系红头帕的小姑娘。她用衣襟兜着一捧刚采下来的凤仙花花瓣，花瓣红得像一团火。

“哦，对对，是指甲花，可以染红指甲的，你染了吗？”我忙问道。

她腼腆地用一只手搂紧衣兜，很害羞地朝我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小手黝黑、粗糙，却涂得红红的。

“真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小手，那些细细的手指，每一个指甲上都闪着一片红色的光彩，美极了。

听到我的赞美，那些小女孩都忍不住悄悄端详自己的手，又很扭捏地看着我。我赶紧说：“你们都染了红指甲，是吗？都伸出手来，让老师看看谁的指甲最红、最漂亮。”

磨蹭了一会儿，她们终于一个个向我伸出了手。我的身边，顿时闪起了一圈虹彩。

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双手细瘦白皙，十个指甲白白的，没有一点色彩。在那些有着红指甲的小手中间，显得十分暗淡。

“呀，老师的手真难看，你们给老师染上红指甲，好吗？”

她们仿佛就是在期待着我说这句话，那些小脸顿时布满了惊喜。

系红头帕的小姑娘赶紧把怀里的凤仙花瓣倒在一块大瓦片上，几个孩子蹲下去，把那些花瓣碾成了汁，还有的急急忙忙去扯叶子，掐草茎。这样忙活了一阵，她们又挤到我身边，你一个我一个地捧起我伸开的手指，有些紧张地在每片指甲盖上涂上花汁，厚厚地糊了一层暗红的花的碎末，小心地用片片绿叶包好，又用结实的草茎牢牢捆住。

做完这一切，小姑娘们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张张小脸容光焕发。我也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不愉快的沮丧和生疏感，在孩子们给我染指甲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在这种很融洽的气氛中，我告诉她们，指甲花又叫凤仙花，是草本植物，有互生的叶子，花还有粉红色、紫色和白色。它的叶、根、花和种子，可以做药……

她们紧紧盯着我，生怕漏掉一句话。她们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让别人碰到。她们说，老师不要动，包的时间越久，颜色越深，也就越好看。

在这个还很陌生的小山寨，我和一群爱美的小姑娘，守着一片凤仙花度过了难忘的第一天。我很小心地保护着我的手指，尽量不碰到它们。我知道等明天一早起来，我也会像她们一样，有着美丽的红指甲了。

作者简介：

湘女 本名陈约红，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多次入选 《中国年度儿童文学作品选》《中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品选》等各类选本及佳作文集、中小学阅读文本等，已出版文集《湘女自然文学精品丛书》《红渡船》《指尖上的精灵》《长翅膀的山》等。 散文《父亲的故乡》获首届冰心文学奖散文佳作奖，长卷散文《赶马人的城》获云南省第四届文学艺术基金奖文学二等奖，儿童散文集《红渡船》获云南省2015年文艺精品工程奖，儿童文学《雪门坎》《白石岩》分获第一届、第二届儿童文学金奖，长篇儿童小说《飞鱼座女孩》获2015年首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铜葵花奖，儿童散文集《长翅膀的山》获2017年上海好童书评选“好童书”奖。

湘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