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迎华诞 唱响百年”征文作品选 （67）我的四奶奶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四奶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有时，我的叔父们因家庭琐事发生争吵，只要四奶奶往前一站：“吵啥子？说来我听！”孰是孰非、是非曲直四奶奶说了算，以后便不再争吵了；我带着的弟妹们有时会不听话而哭闹，只要大喊一声“四奶奶来啦”他们就会瘪着嘴不再哭闹了；若是院子里哪家遇到困难，都会去找四奶奶，她都会鼎力相助，共同渡过难关。

 20世纪70年代，我家院子里每天傍晚总会听到四奶奶教我们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得好的，会得到四奶奶奖励的一颗包谷花、樱桃、花生或枇杷，就连牙牙学语的弟妹们也会努力地跟着唱，小院充满快乐和温馨。

 父亲告诉我，我的爷爷辈兄弟4人。解放前，全家20多口人仅靠曾祖父买下的一块包括石板、乱石堆在内的30来亩土质瘠薄的坡地艰难地维持着生活，年仅20来岁的四爷爷就出门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天有不测风云，在我的幺叔（1947年生）来到人世的3个月前，四爷爷一行途中遭遇了谋财害命的土匪，他们5人惨遭杀害。1950年家乡解放后，四奶奶恨透了万恶的旧社会，她擦干眼泪，决心带着幺叔相依为命。她加入了“农翻会”并积极参加了土改、清匪反霸、减租退押等政治运动。家乡黄华虽然解放了，但恶霸不甘心他们的失败，聚集当地匪首等破坏新生的人民政权，继续与人民为敌，据金沙江天险负隅顽抗。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武装剿匪斗争中，四奶奶义无反顾地将年仅5岁的幺叔丢在家里，冒着枪林弹雨无偿给解放军背子弹和带路，九死一生。其间，四奶奶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四奶奶说，在姓名一栏，她将王李氏改成了李兴明，她坚信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一定会走向兴旺繁荣的明天），不久，党组织批准了她的申请，四奶奶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也是我们家第一个女共产党员。

 1964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如往常一样早早上学读书，中午回家正在吃午饭，四奶奶走进我家对我说：“我从自留地里摘到5公斤红辣椒和一背箩四季豆，上学的时候你顺便给我背海椒，等卖到钱我在街上买两个黄皮梨给你吃。”放学后我急急忙忙跑到街上找四奶奶，刚好她的海椒和四季豆全部卖完正在算账，四奶奶将钱包在手帕中揣进怀里，牵着我的手就往公社（今村民委员会）走，将汗渍斑斑的手帕中的钱交给那个姓张的书记，换回一张用复写纸写的“单单”和一个2分硬币。四奶奶弯下腰对我说：“很快队上就要收庄稼了，怕活路忙了没时间上街，我今天将下半年的党费交了，剩这两分钱去供销社买一盒火柴，今天梨吃不成了，以后我有钱了再买给你吃，你们小娃儿吃在后头噢。”我将书包丢进背箩里，极不情愿地背在背上往家里走。那天晚上，父亲将我拉了站在他面前说：“四奶奶是共产党员，她今天将卖辣椒和四季豆的钱交党费了，没买梨给你，你不能怨她，如果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你今天哪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里读书？”父亲虽然这样说，我心里仍在想，这么热的天气，虽说离街上只有1.5公里，8岁多的我背那一背箩海椒到街上，背心都湿透了还不值两个梨吗？“四奶奶食言——说话不算数”扎根在了我心里，只是不敢在大人们面前表露出来。

 1973年是我进永善一中读高中的第二年，8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我坐在家门口洗衣服做开学前的准备，四奶奶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一条板凳上说：“开学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今年我家喂了一头猪，我跟你幺叔商量好了，等你放寒假回来我们才宰。”我虽然嘴上答应着却没往心里去。一晃那个学期已进入农历冬月，天气渐渐冷了。一个星期三的傍晚，我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有一个家住县城的同学进教室门就告诉我：“你奶奶在学校门前的石梯上等你，叫你快去。”我跑去看见坐在石梯上的四奶奶旁边放着一个背箩，四奶奶缓慢地站起来，我见她衣裳上敷着跟衣裳颜色极不协调的还没干的稀泥巴。四奶奶顺手从背箩里端出一个带盖的搪瓷缸递给我说：“孙儿，原本我给你说过等你放寒假回来再宰猪儿的，你幺叔看到猪圈墙脚被猪拱得太虚了，重修后明年才能喂猪，家里粮食不多，担心修了房子后会饿饭，所以昨天将猪儿宰了……”没等四奶奶说完我就接过那沉甸甸的搪瓷缸，虽然没哭出声，但眼泪却流了出来。“二龙口上面路上有一层雪花走不快，我本来走拢二龙口下面爬大坡那里天才亮，云荞下面有一段路稀，摔了两筋斗。”四奶奶卷起围腰给我揩眼泪，继续说，“男子汉，要坚强。我今晚去街下面你的邓表叔家歇，明天一早我就回家去了，放假了记得把搪瓷缸背回来，你赶快回教室去读书。”我嘴上答应，脚却挪不动。我目送着已年逾花甲的四奶奶侧身一步一步下完石梯，朦胧的身影顺着学校的游泳池边下坡往回龙桥方向去，我顺势坐在石梯上哭出了声来，那晚我没再回教室上晚自习。我躺在宿舍床上想着，家离学校55公里，翻越二龙口那段高山还飘着雪，四奶奶走在那一步一滑的山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来到学校，一天艰难跋涉几十公里送来的这一搪瓷缸回锅肉不仅是心疼我，更是我孩提时常听她挂在嘴边“共产党员是一诺千金的”、似懂非懂的那句话的真实体现，我真是错怪四奶奶了，羞愧难当。

 1978年我到小城工作，因为要背着换洗衣服的手提包步行55公里到县城，赶乘第二天的客车，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天刚亮，我去跟四奶奶道别，她还没起床，顺手从床头的柜子上那只碗里拿了两个鸡蛋递给我说：“家里没别的，只有两个鸡蛋，我昨晚就煮熟了等你来拿，路上饿了吃下去才能继续赶路。再给你一句话，一定要听共产党的话，给国家好好地工作。”此后的10多年我每年探亲回家，假满离家临行前四奶奶仍然重复着这句话。20世纪90年代初，四奶奶走完了她87岁的人生路，在她弥留之际，我站在四奶奶床前，她拉着我的手艰难地睁开双眼，有些吃力地说：“你要教育好子女，像你一样努力读书，一定要听共产党的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你们的今天，千万不能忘记共产党对我们家的恩情啊！”

 光阴荏苒，四奶奶离开我们近30年了，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之际，我要告慰在天堂的四奶奶，我的儿女都工作了，女儿已在2019年建党节那天站在鲜艳的党旗下，举起她的右拳向党庄严地宣誓，成为了我们家又一个女共产党员。

作者：王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