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鬼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灰蓝色，湖面像是起了霾，我才察觉自己正站在湖中心。这才看见岸边那个穿着黑衣服，手里拎着一把长柄镰刀，一动不动站着的人。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觉得他正在黑色的斗篷下注视着我。我半是痴然，半是惊惧地看着他。他动了。

我回过神，看见了另一片灰白，正伴随着某种仪器的嘀嘀嗒嗒一起缓慢地流动着。我意识到这片灰白只是天花板而已。正当松口气时，却又在床边看见了他。

“你是死神。”我下了结论。

“是的，”他扛着镰刀向我走近，“走吧。”

“不。”我意外于自己的冷静，向他提出最后的要求，“你能不能最后给我一分钟？”

“没有人可以在死亡面前拥有任何特权。”

“医生也许会对我进行最后的施救，我在这张病床上的每一天，喝的每一种药，做的每一次治疗，都是在延缓你的到来，这就是特权。”

“好吧。”死神短暂地把镰刀搁在我的病床脚，那弯而锋利，正闪着铁的寒光的钩子正对着我。我难以控制地把目光投在弯钩上，将一双眼睛看成斗鸡眼。

“好吧。”他耸耸肩，“那么你在我这里争取最后一分钟的代价是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我名下的两套房子我想作为遗产给我的儿子，想告诉我的女儿不要花那么多钱去买首饰，要好好照看我的外孙，少影响我女婿的工作。”我在脑中细细想着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盯着灰白色的墙壁陷入迷茫而无尽的沉思。

“没了？”死神重新拿起镰刀，略带嘲讽地说道，“那走吧。”

“不！”我突然大声喊起来，“请你再给我一分钟，最后一分钟！我一定还有漏算的地方，一定不止这些东西。”

死神抱臂：“你没有漏算的地方了，你一天24小时中有7个小时在睡觉；两个小时在吃饭；3个小时在和妻子吵架，拒绝和她交谈，拒绝听她作为一个妻子和人的要求；3个小时在插手女儿的家事，你真的当她是你的女儿吗？3个小时在思索工作中的盈利，3个小时在脑中盘算你的账本，3个小时在喝酒、看电视和发呆。”他耸了耸肩，嘲讽地“哦”了一声：“或许有时候你能牺牲一两个小时吵架的时间出去和朋友打麻将吧。”他靠近我，俯身向前，黑洞洞的兜帽几乎垂到了我的脸上。

“你算得很清楚了。”他直起腰，“为什么现在还要吝啬这一分钟呢。”他忽然举起镰刀，向我潇洒而又轻蔑地一挥。

我以为自己死了，或许这件事早已发生。我发现自己正躺在灰蓝色的湖中心，四下没有一个人，也没看见镰刀和死神。湖水像一面起毛的镜子，倒映着病房里的情景：灰白。

沈诗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