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因故事而有魅力 ——读阿茲乌火中篇小说选《乌蒙神话》

彝族作家阿茲乌火，汉名李骞，是少数民族作家中的多面手，他写诗歌、散文、文艺评论，也创作小说和电影文学剧本，其论著《文本与现象》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笔者最近读到他新近出版的中篇小说选《乌蒙神话》，被他的小说所吸引，认为阿茲乌火的小说很有艺术个性，他是一位真正的小说家。

阿茲乌火的这部《乌蒙神话》由中篇小说《风水》《鬼峡谷》《部落往事》《民国县长》和《神道》《神厨》《神判》《神木匠》几个类似寓言故事构成的小说组成。其中，《部落往事》《民国县长》有一定联系又可独立成篇。

这部中篇小说集的地理背景，是作家的出生之地乌蒙群山中的彝族山寨。作家的故乡镇雄县，位于云南东北部乌蒙群山腹部，云贵川三省接合部，东邻四川叙永，北接威信，南接贵州毕节、赫章，西毗彝良，有“鸡鸣三省”之称。全县崇山峻岭、山峦起伏、峡谷幽深、沟壑纵横，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这样的地理环境，自然也会产生相应的民族文化和神话传说。《乌蒙神话》这部小说，一定受到在这种地理环境中产生的民间传说的启发和影响，正如作者所说：“故乡永远是作家的创作元素。”

我们随着作家所讲的故事，走进乌蒙群山的那个小说王国，仿佛走进了一个秘境般的世外天地，也走进了过去这个和外界相对隔离，让你惊异、好奇、欲去探寻的强烈心态。这些故事的时代，离今天的现实生活都很遥远了，有的发生在清末民国前后。那个时代的社会是什么样子？乌蒙山中的彝族部落又是怎样生活的？这些问题在书中都能找到答案。

这些作品中的时代背景离现在较近的《风水》《鬼峡谷》，其故事发生在四五十年前。《风水》这部中篇小说的时间跨度大，大约是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延续到近10年内，其内容甚至上溯到清代光绪年间，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乌蒙群山中彝汉杂居的丰水沟的令人深思的人生悲剧。这个悲剧围绕着人们迷信的风水展开。丰水沟的两个彝族支系，因在风水大师指点下，把袓先亲人分别埋在“玉兔回头”和“仙鹅抱蛋”的风水宝地上，后人就出了大官。而且那个风水大师咽气前还留下遗言，说有一块“金鸡抱绣球”的风水宝地未被发现，谁家祖宗要是埋在那里，就会“代代儿孙中公侯”。由于罗、纳两家占“风水”发迹，丰水沟人便纷纷请风水先生来破解风水宝地的千古之谜。而下放丰水村的外来户、村校教师殳云的女儿殳爱秀，在人生的颠簸沧桑中，相信自己找到了“金鸡抱绣球”的风水宝地，为了埋一个先人，实现孙子升官发财的梦想，竟然在春节儿孙团圆时，喝农药自杀，留下了遗嘱，让家人把她埋葬在“金鸡抱绣球”的地方。封建礼教杀人，封建迷信杀人。殳爱秀被迷信风水所杀。血淋淋的典型事例，让人震惊！这部作品的思想震撼力，不仅让人反思过去，而且观照现实。作品虽是过去的题材，但其现实意义也是明显的。

另一篇《鬼峡谷》写一个到封闭的乌蒙群山中的鬼峡谷插队的知青“我”，所经历的一段荒诞不经的生活，揭示了隐藏在故事背后的社会人生哲理。同时，还让我们认识了一个处于封闭状态的峡谷人家原始蒙昧的社会形态。落后、原始、匮乏的物质生活，必然导致落后、蒙昧的精神生活。变革这样封闭落后地方的社会形态，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让现代文明之光把所有的鬼峡谷照亮，刻不容缓。我想，让读者反思这篇作品所揭示的生活，也是这篇作品所产生的社会效果。今天的精准扶贫虽已改变了那里的生活面貌，但作品的警示作用，更让我们一起珍惜和发展美好的今天。

《部落往事》《民国县长》所揭示的彝族部落时代的生活及时代变迁，对于我们认识、研究作者所书写的芒部县（历史上镇雄有过芒部府的时代）以及彝族以萨部落的历史、社会形态、宗教礼仪、风俗习惯、时代变迁、部落兴衰等，也有帮助。像《部落往事》集中叙写以萨部落罗氏家支罗天平因对子女疏于管教，让大儿子罗高宽掌握大权，二儿子罗高原掌控钱庄，三儿子罗高山管理马店。结果老大吸毒成瘾，老二赌博成性，老三和马帮的黑牡丹私奔，偌大的家产差点毁于一旦。不要小看这些关于家族兴衰的叙事，它实际上关联着清末民国初乌蒙山彝族地区整个社会变化的风云，家族的兴衰正是那个时代社会动荡的反映。作品中善与恶的较量，美与丑的对立，也十分明显。而与之相关联的《民国县长》，叙写喝过洋墨水的开明县长贾彦到“地域偏僻，民风彪悍，很难管理”的芒部县任县长。那里是鸦片横行、匪患不绝、民生凋敝的地方，几任县长，无所事事、卖官鬻爵、醉生梦死、民怨鼎沸。但贾彦就是不信邪，“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烧的是鸦片，并对芒部一霸国民党县党部书记冯玉石亮剑，几个回合下来，终于除掉了这个芒部地头蛇。对于以萨不种粮食种罂粟的现状，他用“以彝制彝”的办法，也大获成功。最后还招安了以罗高宽为老大的芒部最大的一支土匪队伍，通过整饬，被改造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保护一方百姓、战斗力强的队伍。而这个给芒部县带来巨大变化的县长，其实就是中共地下党在乌蒙山一带的负责人。这也是那个时代真实生活的自然融入。因为镇雄离当时中央红军在威信召开扎西会议的花房子很近。红军在那里播下了革命火种，还留下了一支游击队，自然会影响到镇雄一带。甚至还在建党初期，云南早期共产党的领导人，如任云南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刘平楷烈士，就出生在与镇雄相邻的彝良县；在云南本土第一个入党的共青团省委书记李国柱烈士，出生在巧家县。这都证明昭通是一块革命的红色土地。小说正是通过一个还在民国时期，乌蒙山中封闭落后、官匪勾结、民不聊生的县的变化和贾彦这个县长的作为，反映在时代变迁中诞生的中国共产党，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气象、新的希望，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共产党才是真正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这个光明的尾巴，不仅真实，也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境界。

阿茲乌火的中篇小说选《乌蒙神话》虽然写的都是过去的事，但它所包含的思想内容非常丰富，没有概念的说教，把思想寓于吸引人的故事和生动的人物形象中，通过故事来增加思想的魅力，用人物的行动来呈现作品的思想内蕴，让我们在阅读中去回望、去认识、去反思、去受到启迪。就此而言，也证明了这是一部比较成功的小说集，作者也是值得小说界关注的小说家。

说到这部小说的成功，我认为在于阿茲乌火发挥了中国传统小说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就是一部好的小说，一定要有好看的故事。《乌蒙神话》有一个个吸引人的故事，作家善于通过人物的命运来营造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像《风水》就是通过殳爱秀青少年时与罗志远的恋爱经历，又为照顾多病的父亲，放弃了高考而与考上北大的罗志远分手，嫁给骟猪匠大富而走上悲剧的人生道路，构成了一个精彩的故事。随着殳爱秀人生命运的改变，她为使自己的子孙有所出息迷信了风水，甚至走火入魔，进而自杀！作家围绕殳爱秀的坎坷的人生命运，编织故事，使整部小说的故事层层递进、悬念不断、曲折多姿，情节波澜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通过这些故事，把殳爱秀的悲剧性格及其命运，充分地展现了出来。这样，整部作品的故事，都围绕着人物的命运展开，而曲折的故事，又恰如其分地塑造了殳爱秀的悲剧形象。其他几篇小说，如《鬼峡谷》故事的传奇性，《部落往事》故事的民族特色与大故事套小故事的丰富多彩，《民国县长》故事的时代感与一个时代崭新的人物形象的珠联璧合，《乌蒙神话》组章中几个故事的寓言性等，都让我们看到作家是讲故事的能手。有的故事如《鬼峡谷》以第一人称的手法切入，娓娓道来，像是作家的亲历讲述，又如作品中的人物在向我们叙述他的一段人生经历，非常亲切自然，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感。总之，无论以哪种方式讲述故事，这些故事都与人物紧密相关、血肉相连，使故事更具艺术的品质，不仅增强了小说的阅读魅力，也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和审美的品位。

由于作家是很有建树的文艺批评家，对于小说文体及其发展，自有他的研究和思考，在写作上就有意识地实践他对这种文体的看法。而这个实践，就是在写小说时，注意讲好故事。加上在讲这些故事所运用的语言也很有风味，如叙述语言的亲切自然，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描写语言的形象生动，就大大增强了故事的艺术性。如《鬼峡谷》是这样描写旱灾的严重：“太阳依旧发疯地热，晒得每一块石头都要燃烧起来，晒得鬼峡谷鬼哭狼嚎。”用词不仅考究，而且非常有地方色彩，用发疯一词来形容太阳之炙热，用石头燃烧来表现旱情的严重，形象生动，又显语言新颖，也就增强了故事的文学性。

小说从文体的某方面特点看，其实就是故事的艺术，而阿茲乌火的《乌蒙神话》就是一部非常吸引人的故事小说。故事，也使作品的思想更有魅力。

作者：张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