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1-06-10 13:17自己的孩子们对于制作芦笙没多大兴趣,这是32岁的王爱华比较担忧的事情。“现在的娱乐方式太多了,手机、电视、电脑,占用了他们的很多业余时间,学习本来已经很紧张了,放学几乎从来不跟我学习制作芦笙。”“我们小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放牛、放羊的时候就爱用刀把木料削成笙斗,这是小时候觉得最有趣的事情。”
王爱华是昭通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他们家的芦笙制作技艺系祖辈家传,传到王爱华已经是第六代了,而他的父亲,是已故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王杰峰。
王爱华听父亲讲起,曾祖父那一辈制作芦笙就已经非常有名了,那个年代手艺人非常受尊敬,曾祖父是收过几个徒弟的,但好几个徒弟学习制作芦笙都是为了做来自己吹,只有爷爷王正本把这门手艺当做谋生的手段。王爱华记得祖父每天总是坐在老家的门槛上制作芦笙,专注的程度让王爱华感觉就好像时间也凝固了一样。每当囤积了十来个芦笙以后,祖父总是把它们背到永善马楠、大关高桥等地去售卖,慢慢也有了一些销量,名气越来越大。
祖父靠着卖芦笙、种地,供养大伯、二伯、父亲三兄弟读了高中,大伯甚至还上了大学,后来从事了教师的职业。到了父亲这一辈,大伯二伯都不太喜欢制作芦笙,只有父亲王杰峰喜欢制作芦笙。父亲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回家了,他靠着种庄稼、做芦笙养家糊口。几十年来,父亲制作的芦笙不仅在云贵川等省区畅销,还远销海外。2006年6月2日,在大关县文化部门的申报下,国务院将大关县“苗族芦笙制作技艺”公布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2007年7月,王杰峰被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作为传承人,王杰峰的手艺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从2009年11月起,王杰峰除了依托建立在大关县文化馆的“苗族芦笙制作技艺传承点”举办芦笙制作技艺培训班以外,还在文化部门的组织下,深入到各个苗族聚居点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传承培训”“百名民族民间传统文化突出人才”等培训,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传承接班人的培养和区域性民族民间传统文化抢救性保护做出了极大贡献。
虽然王杰峰积极主动把他祖辈传下来的芦笙制作技艺无私传授给想要学习的人,但是由于芦笙制作技艺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也因为市场需求量不大,很多学徒都没能坚持学到最后,真正全部掌握芦笙制作技艺的人,还只有王爱华和姐夫两个人。
王爱华有三个姐姐,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从能记事起,他就喜欢鼓捣父亲制作芦笙的工具。那是一套完整而复杂的工具,锯、刨、平凿、小圆凿、斧子、宰子、刀、剪刀、锤、方木卡、竹卡、砧墩,每一样都是王爱华爱不释手的“玩具”。
制作笙斗的木料是白杉木,王爱华出去放牛的时候,喜欢带上没有制作完成的笙斗,用小刀继续把它削得更规整、更光滑,或者用砂布继续把它磨光滑,至于怎么选材、怎么利用好杉木的纹理、需要多粗多长的木材,这一切都是王爱华自小见惯的,好像不用刻意去学心里就早已了然,一般王爱华是伸出指头,比划五拃以上,长度就够了。笙斗制作完拿回家,父亲王杰峰接过去上手摸一摸、看一看,觉得可以了就让王爱华试着把它剖开挖空,如果觉得还不行,就指导他继续削、磨。
笙斗是气流进入的管腔,内部剖空以后,还需合拢来,笙斗各部位直径大小不同,要用树皮做箍,将剖开的两半笙斗合拢,箍紧,确保严密不漏气。一般用来箍笙斗的树皮是桦槁树皮。说来也奇怪,桦槁树皮剐回来,粗粝又没有韧劲,在药水的作用下,用刀把粗皮刮净后,却变得柔韧又有弹性,把树皮做好十多个套子箍上笙斗,严密又美观。
制作笙斗在制作芦笙的整个流程中算是技术含量最低的了。难的是制作发音管。芦笙乐曲中一般只有6个音,没有简谱中的“发”“西”音,另外“哆”音有一个高八度,一个低八度。对应六个发音,芦笙的发音管为6根,当然,现在为了配合现代人群的更多发音需要,也可以制作八音管、十音管。
发音管的制作材料是白露节令至次年立春节令前砍回的苦竹,一般最短的一根发音管是最长的一根的一半长度,第五根发音管比最长的一根短四指,第四根比第五根也短四指,第三根比第四根短三指,第二根比第三根短二指。用现代工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制作工艺多少有些随意,但很多古老工艺的流传,就是这样充满变量,很多经验都需要制作的人靠着量的积累去获得。
要把发音管严密不透风装进笙斗,是一个技术活。钻孔的时候,要反复比对,确保发音管能装进去,发音管的选择也要规整,不然,给钻孔带来的难度更大,发音管要一端稍细,才能装进笙斗,对发音管的削、磨也要留心,不削,跟笙斗接合不紧密,削多了,竹子太薄,可能炸裂。
最难的是安装发音簧片。发音簧片由黄铜加进一定比例的铅合铸而成,铸好的铜片宰成长条存放,要用的时候取出来敲打成薄片使用,一般小芦笙簧片0.2毫米厚,大芦笙的簧片0.3毫米厚,敲打好了以后用剪刀按照竹卡管缝大小裁剪下来,把簧片中心位置用刻刀刻出一个舌头形状的发音簧片,这部分要刮得特别薄,舌头形状的尖部还要刻出分叉,这样气流一冲击,簧片就能发出声音了,声音经竹管一扩展,就格外响亮了。说来也神奇,这样冷冰冰的金属,经过工匠巧手一加工,就能服服帖帖发出需要的音色、音高。
说来容易,做来却难。这卡簧片一个工艺,王爱华却用了近十年时间去攻克。十多岁时他一直不敢尝试自己装簧片,只能边打下手边学习,可是后来,他二十多岁了,其他工艺技术都已经掌握得很娴熟了,一向和蔼的父亲却给他施加压力了。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王爱华:“我不可能一直给你装簧片呀,你总要自己能够全程、独立完成一支芦笙的制作,才算出师呀。 ”说完,父亲给他找了5根铜条,他开始不断试错,锤的厚薄不均匀,成了残次品,校音发现音质不好,或音高不对,又成了残次品,刻簧片的时候刻废的更是数不胜数。就这样,王爱华反复尝试,练废了三大杯簧片,才掌握了簧片制作、安装技术,当他兴奋异常地把第一次独立制作的芦笙送到老父亲跟前时,得到的却是迎头一盆凉水,以王杰峰挑剔的眼光看来,王爱华制作的芦笙音质还不够美。王杰峰建议王爱华先学习修芦笙,在修芦笙的过程中,王爱华逐渐掌握了什么样的音质是最准的、最美的,每根簧片要在什么样的震动频率上才能跟发音管达到最大共振。慢慢地,王爱华也能像父亲一样,制作出声音响亮、音质优美的芦笙了。
王杰峰着急训练王爱华的芦笙制作技术是有道理的,王杰峰身体不好,罹患高血压、痛风、心脏病、哮喘多种疾病。2018年3月,经过申报,王爱华成功被命名为昭通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2019年4月8日凌晨,王杰峰去世,享年59岁。
坚守,更要创新(采访手记)
采访王爱华的过程中,当回想起自己选择把制作芦笙作为终身事业来做的心路历程,王爱华是非常无奈的。他见证了祖父、父亲终身为芦笙制作,为芦笙制作技艺传承所做的努力。做芦笙是一项收入极不稳定的事业,有时候长年没有人买,有时候一笔订单又要熬夜加班连续工作好几个月,非常辛苦。从经济收入来看,制作芦笙没有打工挣钱那般稳定,也没有投资做生意那般赚钱。
王爱华中专毕业以后,曾经想找一份其他的工作来做,可是经过父亲劝导,他又放弃了,好像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儿子,他也不应该有别的选择,因为毕竟都传到第五代了,也不能让这门手艺到自己这一代就失传了。
就这样,王爱华潜心研究芦笙制作技艺,沿着父亲走过的路,继续向有兴趣的人培训芦笙制作技艺。这些年,靠着制作芦笙,他也勉强养家糊口,生养了一对儿女。
芦笙是苗族人重大节日上必须吹奏的乐器,伴着吹奏芦笙,还要跳起欢快的芦笙舞,芦笙舞具有宗教、民俗和文化娱乐等多重性质,在苗族人民的社会生活中起着娱乐、表演、礼仪等作用。
芦笙不是易耗品,购买的群体也很狭窄,就是跳芦笙舞这部分人购买,买到一支心仪的芦笙,就要使用很多年,所以,芦笙的销售量不大。
因为市场的因素,学习芦笙技艺的人群很难靠着它实现经济收入,所以,王爱华的技艺传承事业不是很顺利,很多人来培训一两次就不再来了,很难掌握全面、系统的制作流程。目前,在大关,王杰峰培养出来的能全程制作芦笙的,也就王爱华和和其姐夫两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制弩的传承人能够帮忙打一下下手。
到了王爱华这一代,目前还没培养出一个能全程制作芦笙的人。他的一双儿女都还小,目前还看不出来有没有制作芦笙的兴趣和天分,姐夫的儿女情况也差不多。
说到大关芦笙制作技艺的传承,王爱华有一丝担忧。他说,现在好多人不愿意制作芦笙,很多都只学到一点皮毛,担心早晚有一天要失传。他说,目前昭通的旅游业发展势头挺好,希望旅游的发展能够为芦笙制作带来更多商机,也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到芦笙制作这项事业中来。他还说,如果能够在苗族聚居区小学的课间操加入芦笙舞,或是在手工课程中加入芦笙制作技艺培训,都能吸引更多人关注这项技艺。
说到如何应对工业时代的挑战,王爱华也是思考过的,经过探索,芦笙制作技艺中有些环节是可以用机器替代的,比如笙斗的制作,就可以用车床来代替,比如切簧片,也是可以用激光机来代替的,还有捶打发音片的工作,也是可以用液压机来代替的,只不过因为投入过大,目前他的经济条件还达不到。他说,在市场需求增大的基础上,可以逐步加入机器制作环节,加快生产效率。
(记者 刘静涛/文 通讯员 周朝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