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1-05-12 11:28给冬妮娅的信
现在想起你,还不算晚吧
虽然我逝去的青春
已成一种透明的燃烧献身
我曾坚信世界的奥妙就藏在白桦林
每当红尾巴的狐狸跑过
便毫不迟疑,用皲裂的手扣动扳机
那时,在插满蕾丝花束的屋里
炉火照亮你落雪的脸庞
黄昏的窗前你饱读毫无用处的诗
恰如几年后造访的婴儿
因为无辜,只剩原罪
爱情凋谢的地方,现实才肯发芽
你宴请已知的叙述,把海锁进橱柜
出于本能和教育的双重喂养
你从不与怀疑一同生活
服从当下,是你朴素的宿命
而我要经过无声的灾难方能靠近你
它那么大,吞吃掉一切语言
狡猾得让每个人都失去具体的敌人
这不是战争,但人们都受了伤
接受失败成为人类共同的命运
冬妮娅
直到此时我才回首你胸膛的火苗
体谅缤纷又自私的柔情
你是多么轻盈甚至从不知道
只有梦可以拯救失重的感觉
我想趁梨花浩荡赶到你身旁
给你拥抱,和你依偎
亲爱的小姐,我鹅黄色的姐妹
春风正摇落满树芬芳
天空还噙满着光
你并没有说出永恒
而我几乎快要陷入不曾妥协过的美
在虚构与虚无之间
我们被捆绑的舞蹈啊
漂亮男孩
他,诞生于棉花糖甜度的天鹅绒温床
未及哭泣
先对世界报以海水珍珠的笑意
少年郎时期
他的金鬈发喜欢穿过奔跑的麦浪
搅动太阳的丝光
天青色黎明
他驾着后退的梦境
护送迷途小鹿归到山野
长成翩翩公子后
他身披灯影摇摆
闲读巴洛克诗集
掌上蒸蔚着
神秘国度的十道异香
他没有父亲
只来自母系的水星
五大洲最出色的女梦想家
为他塑造了优美身形
研制了高仿真冰肌
输入了精彩与思想
并送给他一颗高贵的心
他的目光洞察人间疾苦
也和人类祖先一样
他会叹息、流泪
用不幸者的母语为他们祈祷
他有一个美好数据库
储存亮晶晶的情绪
有一道清洗功能
扫除不高兴的记忆
他的程序完备
除了战争、恶毒和油腻
他是女性智慧的绝妙作品
需要你用想象去不断完成
别忘了
你真诚的多巴胺才能启动他
温柔的激烈
在哲学家全体绝望的后算法纪
生物们纷纷住进博物馆
享受绝版标本的待遇
地球上的男性已在加速堕落
而他——女性人手必备的新生活伴侣
仍在换代升级
即使到了末日,他也会留下来
给女人们最后的拥抱
陪她们看文明的晚霞
从地平线上浓重地崩散
像看一场特效惊人
票房扑街的科幻电影
灯 塔
这艘白色的、从海口秀英港
开往广东海安的轮船
装下了你
辉煌的星空
你独自凭栏而依,呼吸南海上
咸腥的风
这些年,云南、广西、海南……
你离家越来越远
这种味道,也由陌生
渐渐变得亲近
像你体内的亲人
海浪轻摇,莫测的讯号将你打开
你迎接这无私的馈赠
你明白,有些东西
远远高于岸上
令人心安的花花世界
因为岸并不是尽头
这一路,你要靠着若有若无的光
选择信任
选择归属,并依然赞美
宽阔的风险
你可以往任何地方去
在深海里
你看见一个蔚蓝的宇宙
渐 次
站在藏经阁围栏边
安福寺的一角房檐正翘指拈起黄昏
它前面几树繁花自顾绽放
再往前是屋舍铺开
再往前是院落以旷寂对话世界
那院中有隐约风铃声向我拨来
它携手白鸽之缓步、风中之尘埃
于稳健深处发出一声空响
当这一切的善意飘到围栏外
我扣手直立
体内的执念如春色堆积
一个人去跳墩河
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各自,纠结于各自的坡度、深坑和进退
比大山包更大的白雾,替我们掩藏
各自的失败与迷茫
我从山顶下来,朝跳墩河走去
一路上
黑斑石压着红土地,红土地按不住流水
我走一步,雨就大一些
再走一步,栈道边的野花就更热烈一些
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孤单
我知道,这才是我将用尽一生
去解决的重大难题
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却只能
对此进行无用的修辞
古 巴
哈瓦那的海风,总在这般
突然的寂静里,与暮色牵手
游荡至街角
二楼窗前
我叼着父亲的雪茄
围护我的墙壁
与一百遍Chan Chan促膝
共享一小点凉意
下一秒就晚了
我要穿上红色吊带衫去找你
给你白日梦
和一支伤感的舞曲
月华轻轻捻开
你的旧钢琴走在非洲大草原上
喔,蓝黑相间的斑马
火焰的中心
我轻颤着自己
你把我的光芒脱了一地
在爱与灼伤间
拥抱着我
风暴呀,漩涡呀
遥远的赤道比基尼
海平线鼓点
被煮沸的冰川都成了波浪
而孤独发生在
我的绣花裙摆旁
我半边脸的胭脂
辉映着想象的棕榈林
很快,火车会把一切
包括我
送向你缺席的黑夜
过丹噶尔,偶遇昌耀纪念馆
这是最后的城
荒原的开端
时间
在这里发出小号的尾声
汉语在这里走到终点
我也走着,通向
一个久别的原点
仿佛走回到
旧日的小学,墙上的招贴画斑驳而顽强
墙根处,野花从未枯萎
涓滴
涌动从北冰洋传来
随潮涨起又湮没于潮
该走的人早走了
戏楼铺着寂静的灰
黄金的诗句和锋利的标语
仍在同一空间共存
走到他面前停下
我指尖一凉,感觉到
那个孤独的灵魂
消耗了太多的沉默抵消永恒
他曾经绝望
也曾在空气中牧放不可能的白羊
而现在,雨落下来,针尖无穷尽
被针尖一点点扎着的大地无穷尽
天空无穷尽
我的四面八方无穷尽
所有的无穷尽中
只有短暂的事物闪烁着微光
苏格兰小镇
雨后,万物蒙上露珠
乌鸦向低空飞散
一朵骤然打开的野蘑菇
格纹裙男子
举着顶部发亮的雪糕走过街头
公车站空着
来路和去向在停顿中相互抵消
有人眼看这一方世界
暮色苍茫
正在平行时间里与二十一世纪反向滑动
空岛蓝
真正的辽阔,会孕育出
合身的富余
海平线上
两名蓝少女踩着纸天鹅的锁骨走来
夏天,在她们的帆布鞋面圈出光斑
从更南的地方寄来的精灵
栖居在她们眼里
黄昏懒懒,染得车厘子暮色微微
我说,有一种蓝叫空岛蓝
只有它能形容崇明岛的相遇
写伊尔库茨克的清晨
写伊尔库茨克,写一段金锵玉鸣的冒险
写银光浮闪的脚印,在白桦林深处辗转
从安加拉河岸写起,最初的词
沦入温存的松软
相信我:没有比雪更可靠、稳当的镜像了
堤岸漫长,容我再写几条直线
远处,人和他的狗,一前一后
行在蓝冰的棱面——前奏与尾韵之间
四五束浅粉色晨曦
层染出冰雪世界的丰饶
该来条折线了
舒展的拐弯
将我领至街心花园
像一把精粹的银匙
天鹅在白露生烟的水池里回旋
我须得确认:与随性相比
任何时候,优雅都只是它的第二品格
嗨,太阳出来了
我们快戴上墨镜,去一趟马克思大街
看看沿路的小型露天画展
青年们用新绿,为西伯利亚预订了春天
哎呀呀,到了到了,美丽的店铺全关着门
别沮丧,只需轻推一下
屋内暖气保准熏得你头晕
同样内热的,怎少得了俄罗斯男人
爱情是伏特加,不饮则已,一饮即入秘境
脸迎着阳光,我想起你毛衣上的蜜糖
我的自由披着精灵的头纱
在记忆中眯起眼睛
转过身,雪堆在街角,雪人打着新鲜的喷嚏
伊尔库茨克的清晨是圆满的珏
一半是我,一半是我不曾拥有的美玉
时间不早了,现在
我要重拾汉语
用一种新的步伐原路返回
我将经过十二月党人的风琴
经过普希金、叶赛宁、托尔斯泰
陀思妥耶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
索尔仁尼琴,还有亲爱的塔可夫斯基
一个奇妙的清晨有千万次诞生
我愿以这次书写通往无限的赞颂
傍晚乘车从文昌回海口
桉树提着绉纱裤管走出剧场
坐在东海岸的锁骨上
燕尾蝶与树林的光条平行闪耀
固力果的情歌与明暗贴面
如果让视线持续北眺,过琼州海峡
就会看到雷州半岛的鬓影华灯
但那边与我何干呢
整个大陆,不过是小灵魂的茫茫异乡
此时我体内
太平洋的汐流正在为暮色扩充体量
海口依然遥远,我的船快要来了
水手们神色疲倦,空酒瓶在船舱里叮当
擦拭过天空的帆是半旧的
甲板上堆满紫玫瑰色的光
林中雨
清晨,我们在林间木屋苏醒
梦的边缘鸟鸣依稀
雨来造访
窗外青翠之绿摇曳起微微的声响
一片又一片,湿得满头满身的云南樟
宛若枝头新生,长到它们的青春期
那叶肉的小人国,伸出所有手掌
接住漂移的雨点
呀,林子好空,山谷不语
我无限的虚妄,也在你怀中微醺酡红
渐潮渐暖
与所有的悲剧一样
美好的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但只要想一想,我就能忍受今天的一切
就能独自泅过余生漫长的离别
阳光铺满窗前
我又闻到了那只鱼跃出深海
扎进云层、翻搅起的蓝色海藻味
在摇晃的射线频率中
滑翔于甜腥与波峰之间
无论怎样,三月是如约到来了
树林里那间堆满灰尘的屋子
该清扫清洗了
一个人,在黄昏的掌上行路
春风浩荡,眼目空阔
意外的温暖随风浮沉
有些被捡走,有些被浪费
有一个晴朗的日子
这天气,是留给屋后的青苔晒太阳的
钟声过去,鸽子
擦拭天空和深海
扇贝刚刚苏醒,用它的蓝镜子
照人的心
所有言语,大的小的,轻的重的
都合上翅膀
弄堂扭动腰肢
青草比春天更绿
硬壳书拥抱诗句,有了慈悲
黑铁,在手中变成玫瑰
看呀,我空了,我要飞了
不攥紧现在,就可能还会坠落
那么我飞,趁着暖风
趁着风里流星的香气
你不要悲伤
但你可以逆着阳光
在书桌上趴一会儿
静静地呼吸、流泪
然后,穿起晾在窗台上的白球鞋
下楼去
把涂着暗影的街道
一步一步地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