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鸡蛋里挑出刺

李子涵像被人追赶着，慌慌张张地跑出校门，一钻进妈妈的车子，就气喘吁吁地说：“赶紧走！”

“怎么啦？”

他答非所问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的语文考了98.5分，全班第一名！”

妈妈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吸引住，忘记追问儿子逃跑的原因。但子涵忘不了刚才发试卷时的情景——同学们有点不服气，有的说可能是老师把分数加错了，还有的说老师偏心，多给了分数。总之，他考了第一，大家心里面不平衡，总想在鸡蛋里挑出刺来。

妈妈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要子涵把每一个细节详细地都告诉她。子涵也很激动，眉飞色舞地说：“下周一学校要隆重表彰成绩优秀的学生，到时校长要亲自颁发大红奖状，还要跟优秀学生合影。学校还要把表彰的照片放在橱窗里，要大家找到学习的榜样……”妈妈比儿子还要高兴，要带着儿子去吃大餐。

装饰的餐厅气球特别好看，李子涵很想要一个。妈妈今天心情特别好，就是儿子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想办法摘给他。她找到服务员，直接告诉服务员，孩子考了第一名，想送他一个气球，能不能送一个，或者买一个也行！可能是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的服务员也替子涵高兴，竟然自作主张，随手取了一个最大的气球，递给她，还恭喜她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妈妈的眼睛都笑弯了，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了许多。

吃了大餐，得了最大的气球，李子涵心里美滋滋的，就像有一大块牛排在烹饪着。而妈妈更是心满意足，不但拍了陪孩子吃大餐的照片，而且还不停地打电话，告诉丈夫，告诉闺蜜、同事，李子涵考了第一名，过几天学校要表彰，校长亲自颁发大红奖状，跟校长合影，贴在学校的橱窗里，进校门就能看到。

李子涵拿着心爱的大气球，一蹦一跳，像只快乐的小兔子，尾巴翘得高高的。可大气球似乎承受不住这份惊喜，突然爆了。李子涵气得大哭，妈妈一边安慰，答应再买更大的气球补偿；一边暗想，怎么这样晦气……

回到家，李子涵去做作业，妈妈就坐在客厅里，把刚才拍的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配发的文字是“儿子期中考语文考了第一名，大餐奖励，送上气球一个祝贺。妈妈以你为荣！”大家看了，纷纷恭喜，夸李子涵的书写工整，作答规范，一看卷面就想给满分。妈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甚至把照片晒到家长群里，特别感谢语文老师的教导。

正当妈妈沉浸在幸福的大海里时，出来喝水的李子涵不乐意了，死活让妈妈把家长群的信息删除。妈妈很不理解，考第一，不是好事儿吗，为什么见不得人？难道儿子的成绩来路不正——是考试作弊了，还是私自修改得分？

妈妈只是猜测，不好直接审问，只能旁推侧引，但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妈妈只好认为是孩子慢慢大了，变得低调有内涵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画上句号了，没想到语文老师打来电话，才真正掀起惊涛骇浪……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语文老师只是让家长把李子涵的试卷拍照，发原图给她，她做成课件，明天好给同学们做示范。这本来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儿，可老师不合适宜地埋怨了几句：“你家李子涵怎么回事？发试卷的时候，明明交待过，放学时把试卷交回给老师，没想到铃声一响，他就冲出教室跑了，让同学去追都追不上，就像那试卷是他偷来的、抢来的！”

妈妈赶忙赔着笑脸解释：“考了第一，孩子太高兴了，一放学就冲出校门来告诉我好消息，把老师安排的事儿忘了。我一定好好教育孩子，不再犯这样的错。还请老师多谅解，多关心子涵。”

儿子忘记把试卷退回给老师的事儿，妈妈没有放在心上，只要现在拍照片发给老师就是了。没想到，李子涵很不乐意，说试卷借给了同学。之前已得罪了老师，现在不弥补好，不完成老师安排的事儿，老师心中的那个大包，不但消不了，还可能被恶化。妈妈必须要严肃对待，认真完成。问儿子借给了哪位同学，好打电话给家长，请家长拍照发过来，她再转发给语文老师。

李子涵支支吾吾半天，随意说了一个同学的名字。妈妈打去问，那同学说没借子涵的试卷。儿子当面撒谎，妈妈已愤怒得想当场发作。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儿子试卷到底在哪里？儿子不吭声，妈妈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教育儿子：“老师把你的试卷作为榜样，是多光荣的一件事。妈妈读了一辈子的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荣耀……”

夜已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可子涵油盐不进，哭着说试卷被他弄丢了。妈妈更加肯定其中存在大问题，本来想弄个水落石出，但看到儿子激动得摔东西，她也不敢火上浇油，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是怎么完成老师安排的任务。如果连这样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老师会怎么想？刚才又发短信来催，说急着做课件，明天第一节课就要讲，再被耽误，就是教学事故，谁也负不起这责任！妈妈只好撒谎说还在回家的路上，一到家就拍了发给老师。

现在又过了20分钟，不能再拖了。她不相信子涵会把考了第一名的语文试卷弄丢了。他一向是个认真、严谨的孩子，从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小学一年级的试卷他都整整齐齐地装订成一本，收藏在书柜里。她看子涵把书包抱在怀里，肯定试卷就在书包里。她必须尽快了解真实情况，做通儿子工作，得到试卷。可儿子只是哭，说什么也不听，死死抱着书包不放，妈妈硬抢也不抢不过来。

这时，《好运来》的电话铃又响起，妈妈赶忙关门出去接，一边抱歉，一边说马上就到家了，请老师再稍等两分钟。老师很不高兴，批评家长没有责任心，这点小事都要拖延，怎么给孩子做榜样。妈妈只好赔不是，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老师不依不饶，说李子涵好不容易考了一个第一名，趁此机会好好表扬一下，对他后面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如果家长不珍惜这次机会，老师就去联系第二名同学家长，第二名考了98分，并不比李子涵差多少。妈妈知道机会难得，赶忙感谢老师的关心，请老师多包涵，承诺马上就发图片过去。

在老师那里立了军令状，妈妈已没有回头路，即使是硬抢，也要把试卷抢到手。还好，爸爸回来了，两人合伙，爸爸抱着子涵，妈妈硬抢。在两个大人的生拉硬抢下，十岁的子涵无力保护他的试卷，只能在地上打滚，哭得悲痛欲绝，让人看了真不忍心。爸爸留在屋子里哄儿子，妈妈抱着书包出去找试卷拍照。

照片终于发过去了，但老师还是很有意见，又批评了妈妈一通。妈妈只好忍气吞声地接受教育。过了老师那关，妈妈还必须去面对孩子。这样抢孩子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就是强盗，甚至比强盗还可恶，因为是至亲的人抢至亲的人的东西。

妈妈没想到，被折腾了一晚上的子涵，竟然哭着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妈妈看到孩子小脸蛋上的泪痕，忍不住流下泪来。她心痛儿子，也担心儿子。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明明考了第一名，怎么就见不得光。老师也没有透露作弊之类的事儿，夫妻俩拿着试卷研究了一宿，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孩子虽然睡着了，但一直睡得不安稳，不时翻身，不时说梦话：“不要……不要……”

夫妻俩一宿没睡着，辗转反侧，把整个夜晚折腾得零零碎碎。儿子考第一名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愁容。犹如外面突然阴沉下来的天气，冷飕飕的。

天一亮，爸爸就红着眼睛去煮儿子最喜欢吃的意面。妈妈很温柔地把儿子唤醒，尽力去弥补昨天对子涵的伤害。当妈妈去亲吻他的时候，子涵把脸转过去。妈妈心里空荡荡的，但她还是强颜欢笑，说爸爸煮了你最喜欢吃的意面，起床就可以吃了。但儿子不理不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妈妈只好扶他起来，给他穿衣服。

子涵被扶坐在餐桌旁，看着平时自己最喜欢吃的意面，竟然没有一点味口。妈妈讨好地喂他，他也懒得开口。爸爸辛辛苦苦做好意面，子涵竟然不吃一口，爸爸气得要发脾气，妈妈赶忙支走爸爸，耐心地开导子涵，问他到底怎么了，告诉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不会怪他。可子涵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看到儿子绝望的样子，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他们知道，这一次，一定伤了子涵的心。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一定会烙下一个大大的伤痕。

幸好，爱学习的儿子还是背着书包去上学。虽然外面的凉风让人发抖，但爸爸妈妈心里多少放心一点，希望放学回来时，子涵的悲伤会随冷风远去。

夫妻俩特意一起去接子涵放学，似乎不敢一个人独自去面对。等他们见到子涵，发现他更加忧伤。只有十岁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忧伤，这让夫妻二人又难过又懊悔。他们用心开导儿子，可一点用也没有，就像伸手想抓住风，可怎么也抓不住。妈妈只好打电话向老师了解情况，老师平淡地说：“李子涵是有点不高兴，但在学校并没发生什么事儿——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

妈妈大起胆子直接问：“老师，李子涵是不是这次考试作弊了？”

“作弊？怎么可能！我监考的。”

“他昨天不愿意把试卷给老师当示范，我们怀疑他考试作弊。”妈妈虽然放心一点，但心里还横着一个大石头，落不下去。

“噢——原来是这事儿！”

老师云淡风清，见怪不怪的语气，可妈妈着急：“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之前把谁的试卷当示范讲评，同学们都会鸡蛋里挑刺，总喜欢说考得好的同学这里不对，那里有错，最后，第一名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那李子涵的试卷是不是也被挑出刺来了——他放学回家更悲伤了。”

“肯定会挑出刺来，不是标点错了，就是少写了‘答’，或者是写了错别字。只要是人，都会犯错的嘛，更何况是孩子！”

“那李子涵最后被扣多少分？”妈妈紧张地问。

“好像被扣了2分。”

妈妈听到消息，犹如所有的力气都被突然抽空，自言自语道：“不是第一名了，子涵就不能得到表彰，不能跟校长合影了……”

没想到老师竟然“哈哈哈”笑起来，安慰道：“刚才我问过年级主任，他说年级统一阅卷的分数不会改动。你告诉孩子，他还是第一名，还是可以跟校长一起合影的——让他别难过，好好学习，争取下次再考第一！”

“真的吗？太感谢老师了！我这就告诉孩子去。”

妈妈刚转身，就看见子涵靠在门口。

妈妈把孩子抱进怀里，自己却先哭了起来，爸爸也激动得转过身去。子涵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小手去替妈妈开泪水……

（作者：尹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