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人生世相图 ——蒋仲文小说集《高档别墅区的女人》序

仲文兄是我们这个群体中的长者，不仅因为他文学创作比我们早，且年长于我们，还因为他的为人有长者之风，宽容、低调、温和而厚道，执着而又淡泊。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文艺春天到来，使一批昭通作家登上了新文学创作的舞台。曾令云、蒋仲文、夏天敏、王显清、尹嘉兴等都是在那个时候，或者稍早一些开始文学、戏剧创作的，蒋仲文是其中的中坚力量。我们是二十世纪80年代中后期才进入这个圈子的。40多年来，仲文兄始终如一地坚守在文艺创作领域，从未有过动摇。他长期担任昭通作协主席，为昭通文学的繁荣殚精竭虑，在他担任地区作协主席期间，办好文学刊物，每年组织两三次文学创作研讨会，会前做细致的充分的准备，在最艰难的时期也没有停止过，他为“昭通作家群”的出现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团结起文学观念、年龄、经历、个性完全不同的作家，相互促进，抱团取暖，他的贡献别人难以替代。

在这个群体中，仲文兄可能是最没有创作的功利之心的人，按自己对文学艺术的理解，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力争写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这是他一贯的立场，他并不想用文艺创作去换取什么人世间的特殊利益。应该说，这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创作心理，超越世俗，不是人人都可以获得的创作心理。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有多少人是在用做生意的方式搞文学！用文学获取名与利，是他们的基本出发点，是基本的立场。仲文兄退休之后，创作与功名利禄的关系更加遥远，他仍然对文学艺术创作孜孜以求。创作，已经成为他的一种存在方式，一种生存的状态。到现在，他写小说，对发表在什么刊物上已经很不在意，甚至，发表不发表也不是最重要的事，他只在意用写作来表达他的内心。他对文学艺术有敬畏之心，真诚地对待每一个在文学艺术上做出成绩的人。无论是谁，取得了成绩，他都高兴；只要为文学艺术，为昭通文学艺术作出了贡献，他都兴奋。

蒋仲文在昭通文学以至云南文学中是一个异数，他是一位有个性的作家。如果说，“昭通作家群”的精神价值是以现实主义为核心，关注底层、关注民生、抒写苦难中的人生价值，以写实性为基本特征，那么，蒋仲文在关注底层与民生的同时，更加注重社会与人生意义的探寻。他是更理性的作家，与很多昭通作家的思维方式有所不同，无论在叙事风格、题材以及体裁方面，蒋仲文都有他的独特性，他不仅写小说也写戏剧，年少时习过绘画，最近又拿起了画笔。

收入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是仲文兄近年来的一批新作，有的写于他移居昆明滇池湖畔之后，有的写于之前。这些作品延续着他一贯的风格，也有一些变化。也许滇池明净的山水日月，进一步陶冶了他本就平静的心灵，这些小说写得清新明亮，少见昭通作家笔下那些沉重与忧伤。他行走在滇池湖畔，用眼睛观察着别墅群里的各式新贵，用心灵体验他们的内心，用想象还原他们的经历。应该说，这里的人们与他之前在昭通居住时与之相邻的人们有很大的差别，他也难以走进他们的世界，更加深入地了解他们的世界，他们所遭遇的种种。以仲文兄善良的品性，在他的笔下，他们的人生经历富于温情，他不愿把这些人的经历推向极端。即使遭遇了某种不幸，最终也以某些温暖的结局给予补偿。读罢写《高档别墅区的女人》那几篇小说，大抵如此。

《缠绵梦语》把一个公司董事长写得情意绵绵，30多岁了还守身如玉，直到梦中情人出现才与之结为良缘。不幸的是深爱的妻子生下孩子后又因病去世。他长久地沉于丧妻之痛而不能自拔。对进入家中当保姆的美丽大学生也视而不见，女大学生心地纯良，被董事长的重情重义而感动。当她发现自己是因为酷似董事长的前妻才被公司副总安排来当保姆的，感到十分气愤和屈辱。她要离开董事长的家，但孩子已经与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离不开她，董事长冰冷的心也开始慢慢解冻……小说写得如同琼瑶小说一样的纯情，小说中的人物皆有善良的人性，高洁、美好的心灵。这与其说是蒋仲文所居住附近别墅里的故事，不如说是仲文所想象所希望发生的故事。在这物欲横流的世俗生活中，我们听够了多少发生在那个阶层里的残忍与悲痛，目睹了多少阴谋与欺诈。仲文兄想用他所希望的人与事，陶冶人们的心灵。这篇小说的篇名已经点明，这就是一个“梦”，文学能没有梦吗？文学本来就有陶冶性情、洗刷人心的作用。这一文学脉流从五四时期即已经开始，在沈从文的笔下达到非常高的境界。

写美好的人性美好的人生，是蒋仲文小说创作的一个基本格调，美被毁灭，在他的笔下常成为反衬。《金色交响》中美术学院毕业的女大学生，在一个很大的公司做到了部门主管，因不愿做老总的情人而辞职离开了公司。她回到母亲的身边，一个水上人家的小客店。在这里她巧遇还未成名、正在努力奋斗的画家，他们在山水之间，在大自然中身心交融，精神上处于美的极至。因为女大学生离开公司时一时冲动，拿走了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而遭到公司的追杀，死于非命。小说大量的篇幅不在于写小说的结局，也没有多少起承转合的情节，而在于写两人的相遇与相识，写他们对艺术、对美的追求，两人情感的交融，写大自然的美景。从这篇小说可以理解蒋仲文的艺术理念，对真善美的追求，从艺之始就深深地烙印一般地刻入他的内心。也许你读他的小说会感到有所不足，不够有冲击力，生活意味也不够浓郁，想象的意味却很充足。他看重写实，不看重原生态一般地还原生活，而重视以想象的人物与故事完成他对美、对艺术的追求，以此陶冶人心与人性。《与狗争食》在仲文兄的这部小说集中，别有一番意味，流浪汉与一条流浪狗曾为一块肉彼此以命相搏，最终却相互谅解、相互悲悯，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在仲文的笔下，狗与人本质上皆是良善的。没有比这篇小说想象与观念的意味更明显的了。

追寻人性中的善与美，是仲文小说的基调，即使写最艰辛的岁月中的故事，仍然如此，如《贫困年代的飞毯》。《流浪汉杜老奔》即使连遭不幸，也不丧失善良的本性。收入这个集子中还有一些同样追求的作品。在仲文兄的笔下，无论是灾难岁月，还是现实生活的打击，在心灵上刻下的伤痕，都会慢慢地自我修复，只有人间的温情与良善是不能丢失的。

近几年来，昭通作家群的创作在发生着静悄悄地变化，尤其是没有离开昭通本土的作家们，题材的范围以及写作的格调都在发生变化，原来已经形成的某种固有模式逐渐被打破，底层、苦难、悲剧意味有所淡化，虽然仍有作家在这个基调上继续探索，因为这是昭通这片土地的特色，但更多样化的状态开始出现。随着昭通这片土地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巨大变化，作家们的写作基调的变化也是非常自然的事。现实主义创作最重要的就是忠实于现实的描写。蒋仲文的小说创作虽然是他一贯的风格，却也多少反映了昭通作家群的某些变化。

《在滇池畔写作》是仲文兄一篇文章的题目，滇池边的艺术家园区，是一个适宜的居所。仲文兄在这里静静地生活与写作，相信他还能写出更好的作品。

作者：宋家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