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顶针

家里但凡有针线包的，大概都见过一个表面布满凹槽，像指环一样的东西，那就是顶针。许多年轻人并不知道它的用处，但在农村，它装饰在许许多多老年妇人的中指上，和一双双布满沟壑、粗糙的手一起，历经风雨沧桑。奶奶的双手并不比别的老人的更特别，同样的沧桑和粗糙，可那枚常年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顶针，却是我所见过的顶针中最亮的一个。

我的奶奶，村里的人都喊她“黄二娘”。谈起奶奶，村里老一辈的人都会提到“精明能干”。其实，这世上哪有天生精明能干的人？不过是不得已的事多了，被生活所迫罢了。爷爷和奶奶一生共生养了7个子女，还有4个子女的婚事未定时，爷爷就撒手人寰了。女儿的婚事还好说，3个儿子的婚事可真让奶奶伤透了脑筋。家里3代以上都是贫下中农，虽然没有饿过肚子，但实在算不上富足。为了给3个儿子攒“老婆本”，给女儿攒份像样的嫁妆，奶奶除了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刨食，还要算计各种凡是能赚点钱的小生计——挖黄山药、打蒲草席子、搓棕绳、缝背系、纳鞋底……当成品攒得差不多了，就走几十里山路到集市上去卖掉。此外，家里缝缝补补的活计也得做。一天中总有用得着顶针的时候，所以，奶奶手上的顶针从来没取下来过，吃饭、睡觉也总戴着。奶奶靠着肩上的锄头和手上的顶针，把4个子女的婚事都风风光光地办了。

后来，有了孙子、孙女，奶奶也就老了，眼睛也不如从前好使了，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再用针线了，但那个顶针却始终不见她取下来。奶奶平时住在永善县黄华镇老家，只有身体不好时到县城来住一段时间。我喜欢奶奶到我家来，奶奶来了就会有水果吃。那时候物价也便宜，奶奶总是花几角钱带回几斤橘子。我和妹妹那时候不懂事，总以为这是父母给她的钱买的，所以吃的时候毫无节制。奶奶第二天见着便宜的瓜果，仍然会给我们买回来。奶奶没读过书，看不懂电视，每天傍晚回来之后就回屋了，我们从灯的明灭上知道她睡没睡，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时，在路边看见奶奶正在卖背篓的背系，才知道，原来奶奶每晚都在灯光下缝背篓的背系。父母也曾劝奶奶别做这些活儿了，可奶奶说：“不动针线，我手上这个顶针就要生锈了。”有一次，奶奶又拎了一袋瓜果回来，我忍不住说她：“奶奶，我爸妈给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用吧，别给我们买了。”奶奶笑着说：“你爸妈给我的钱我都好好收着呢，这是我卖背系的钱。反正我一天闲着也是闲着，缝点背系卖了还可以给你们买点水果。”那时我听了并没在意，现在回忆起奶奶来，才品味出她的话里包含了多少的爱。

母亲曾说如果奶奶去世了，要留一件奶奶的东西作念想，“别的我都不要，我就要那枚顶针。这么多年了，妈从来没把它取下来过。”奶奶去世的前一年，那个陪伴了她半辈子的顶针掉在了家门口就再也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