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望海 昭通有楼

1756年（清乾隆二十一年）初夏，两位浙江籍年轻文人被朝廷选拔到昭通任职。一位为仁和县监生郑廷建，任昭通府知府；一位为归安县监生沈生遴，任恩安县知县。两人怀着一腔抱负，结伴而行，喜悦地踏上上任之路。来到昭通后，二人万分吃惊地发现，入目皆是一片荒凉凄惨景象。虽然发生在这里的血腥残酷的改土归流战乱已经过去了30多年，但是依然百业凋敝、经济极度萧条。他们上任前一年的冬天，南门外一户人家遭遇火灾，因城中无水救火，连累1000多间民房被烧毁，许多民众没有居住地。城里的工商业停滞，城外大片的土地荒芜，许多过去能使用的水利设施被破坏后无人修复，农桑不兴。加上连遇干旱，恩安县物价飞高，米价已涨至五六两白银一石，玉米等杂粮也涨至三四两白银一石，盐更是成为了难见的奢侈品，民生非常艰难。城中出现聚众抢米事件，郊区出现易子而食现象，一些民众铤而走险，结伴到各关口做强盗。全府全县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许多民众决定去逃荒。

面对举目哀鸿遍野的景象，从繁华兴旺的浙江前来的两位书生心情沉重，二人彻夜长谈后决定，停止一切租税的征收，开官仓平抑粮价。二人还拿出自己的俸禄，派人从四川买来粮食，设免费粥点，提供给饥民果腹。几天后，郑廷建和沈生遴亲自带领房屋被烧毁的居民伐木烧砖，建盖房屋。采取了这些紧急措施后，人心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但是，恩安县人民的生产生活用水非常困难。有了水，城乡才有血液和动力，恩安县这颗璀璨的明珠亟待水的滋养。那个时候，山高皇帝远，两位官员来不及上报要经费，便开始上山下乡踏勘坝子实地。他们访问农户，请教本地的水利土专家，走遍了昭通坝子。两位官员日行夜思，积极寻求改善农业灌溉的方法，最后确定了水利设施兴修的方案，并在春节挨家挨户做好了兴修水利的动员，人民积极响应。

第二年一开春，由郑知府坐镇衙门指挥调度，沈知县就满身泥水，亲自带领全县男女老幼先修广储闸蓄龙洞水，再修象鼻岭闸将水引到昭通坝子（为纪念郑廷建知府，象鼻岭闸后来被昭通人民亲切地称为郑公闸）。再在横贯昭通坝子的利济河上修了一共16道坝，合理分配水源，调节水的丰欠，提高灌溉效率，完善了昭通坝子的灌溉渠系。主要的有：城北的惠济闸，用以储蓄龙洞水，以备五马海、跌马寨等田亩的栽插；新衙门的普济闸，用以灌溉小柏坡、鸦姑海等田地；官坝的三济闸，用以总束龙洞以下各闸之水；从官沟引水入从前另外一位清官修的三多塘（清官亭）、上下堰塘，以备全城汲饮，并分灌西南菜圃及城郊田亩；石头塘的通济闸，用以分蓄利济河水，供高墙堰、望城坡等田地之栽插，其中，凤凰山下的留余闸渠道网络10多里，埂长140丈，是众流所归处，有一郡之关锁的作用，能“障蔽南方火星，且作蓄水溉田之用”。

留余闸因为位置重要，郑知府为百姓订立了用水条规，沈知县设专人培修堤埂、植树保护。两位官员一为方便看闸人员，二来也参考了堪舆风水家的说法，在闸埂上建了一座江南风格的三层楼，供看护者在此守望，一则看护闸，二则守望周边动向，及时收集报告四边火情水情兵情匪情等。楼是两位官员亲自设计的，不高大也不华丽，但是楼的四周有山有水，楼的立足处是长堤烟柳，前为万亩田畴。当时，楼的后面还是一大片波光潋滟的沼泽湿地，登楼后视野很开阔，楼和背景相映生辉，两位官员见过海也思念海，欣然将这座楼命名为“望海楼”，是不是有思乡的情结在里面呢？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江浙的确有许多古楼也被命名为“望海楼”。当然，我想二人看到水渠滋润着良田，更多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水土的喜悦之情。昭通坝子本来就土地丰肥，水渠建成后，水流所到之处，庄稼获得水的滋润，长势非常好，人民很快也迎来了丰收的。昭通坝子的水利体系经过几个朝代的建设初具规模。

4年后坝子的全部工程建好，使用效果非常好，而且经历了旱涝考验。1759年，沈生遴知县又在现昭阳区金鼎大酒店的位置，修建了月牙塘，用于郊区蓄水。月牙塘水平时可用于饮水和灌溉水，如果城中有火情，可以用于取水救火。月牙塘一直使用到我少年时，那时，有着一湾清澈的水的月牙池是我们爱去游玩的地方。同时，沈生遴知县着力兴学，想方设法筹集教育经费，重建了他到任之前就被火灾烧毁的昭通府学牌坊。因为当时财政紧张，无论是望海楼还是昭通府学牌坊都不能建得高大。用沈生遴知县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崇宏壮丽虽不及前人，而形势之全，经营之苦或似过之。

1760年，两位官员也是结伴同时去职离昭。这时，他们精心治理的昭通府和恩安县已经开始迎来繁荣，恩安县人口已由1000多户发展到了7000多户；农田由3.4万余亩增加到7.8万余亩，城中工商户已达1000多户。过去那些从昭通逃荒出去、在全国各地四处奔波的昭通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园。由于粮食出产丰足，外地的许多工商业者和手艺人也开始从五湖四海向这里聚集，来昭通创业，创造昭通居云南第二大城的再一度繁荣。

郑知府、沈知县不仅在民间有口碑，而且朝廷也可能是认可了郑知府、沈知县二人的政绩，二人离开昭通后都得到了升任。正因为二人都得到了升级任用，昭通有民谚曰：登上望海楼，升官发财不用愁。民国时期一位歹官，为了独自一人升官发财，便抽走了望海楼的楼梯，不让其他人上去。这是最近一位网友给我提供的信息，我询问了一下当地老人，都说确实有歹官撤楼梯的事情。

后来，云南总督爱星阿来昭通，去视察了留余闸和望海楼等水利设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农工商兴旺，非常高兴，但是这位总督想的是要让百姓感受皇恩浩荡，于是将“望海楼”更名为“恩波楼”，意思是圣皇天子、恩泽四海，并亲自题写匾额用以代替郑知府和沈知县题写的匾额，希望昭通人民感恩皇帝。可从来就认为山高皇帝远的人民心中，感恩和怀念的还是带领他们引水修渠的两位好官员。两百多年来，它本身和书上记录的名字为恩波楼，“恩波”二字还被刻写在每一块修建它的砖头上，但是，老百姓还是叫它望海楼。

咸丰年间，望海楼毁于兵变。1903年，昭通著名绅士杨履乾出于对历史风物的热爱，倡议重修望海楼，昭通知府张赓颺、商界巨子李耀廷、翰林谢履庄纷纷响应。一时间，昭通官商民齐齐响应，积极投资投工，很快依旧样在原址原基将其重建，重修时用了专门制造的“恩波”字样的砖。同时，还加修了外围设施，楼前增设了屋宇，添置回廊，环以围墙，在东西两桥上修盖凉亭，四周培植花木。重建望海楼时，内置有沈生遴撰写的《恩安添建蓄水闸坝碑记》等，记述恩安县建置后兴修水利和垦殖情况，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可惜有半截儿断失。知府张赓几时 写有《重修恩波楼碑记》，谢履庄写有《恩波楼续记》，希望“斯楼之兴，永永无替”，憧憬着昭通大地走上“文物昌盛、气象光昌”的坦途，追怀历史、记述修建经过，并叙述了“以风物寓教化、保存历史文物并光大其昌”的观点。

腐朽的清王朝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作为昭通的一大景观，昭通近代名人龙云、卢汉、罗炳辉、刘平楷、李国柱、姜亮夫、张守玉等人都到达过这里，他们留下的文字中也常常有对望海楼的记录。解放前，中共昭通地下党也在此活动，当时地下党人多次以郊游为名，在望海楼进行工作联系。1929年初，云南省工委的《加强农村工作的指示》就是在望海楼内传达的。20世纪30年代龙云兄妹出钱出力，建设龙公阴河系统，将原来望海楼后面的大片沼泽湿地的水排了出去，并让游民自由改造这些地为水稻田，造福了一方百姓，深受赞誉。这波光潋滟的沼泽湿地成为了万亩高产优质水田。水稻田万亩的背景，登临望海楼，让人更是充满了丰收喜悦。在抗战中，昭鲁坝子出产的粮食积极地支援了滇西抗战。文革中，望海楼也遭受过“破四旧”等破坏，导致一些碑帖的损失。2000年，昭通建市后，望海楼为第一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进行了修缮后，至今被保护得非常完整。

昭鲁坝子的人民仍能享受两位浙江籍文官治水的余荫，民国史书赞叹昭鲁坝子 “前人建闸设堰，棋布星罗，法制尽善，故旱潦无虞。”望海楼还留下了昭通旧时知名文人谢文翅、魏定一等人的诗词。同时，围绕望海楼，昭通作家群留下大量诗歌、对联和散文。昭通人民非常喜爱望海楼，昭通民间有谚语道：“昭通有座望海楼，半截插在天（田）里头。楼的四周水汪汪，叠浪滔天蜃影留”反映了昭通人特殊的一种幽默，在外的昭通人喜欢给别人说望海楼，反映了昭通人民热爱家园的感情，昭通老百姓还围绕它编出了许多美丽的传说。从望海楼经过的这条路，被欣然地命名为望海路，相比起许多没有本地历史文化内涵的街名，望海路至今都是昭通人民最为满意的街名之一，在望海路上还有望海佳园、望海花园为名的商住楼。

望海楼不仅仅是昭通历史文化的一个缩影，同时和昭阳区其他著名景点成为系统；不仅仅自身就见证了昭通这块土地上300多年的历史变迁，还直接反映了昭通300多年的政治经济史。昭阳区的其他景点联系起来考察后，共同成为昭通古老的千顷池文化、朱提文化的证据，和大龙洞、清官亭、省耕塘、郑公闸等成为一个体系。这些景点单独看，可能有不起眼的地方，但是联系起来，就会产生特殊的魅力。昭通的农耕文明从杜宇率领部落人是在此围堤筑垸、修沟理渠开垦出肥沃的田地开始，创造了千顷池文化，到后来因为牛耕和铁农具的使用和输出而产生的朱提文化；西汉文齐“穿龙池灌溉稻田，为民兴利”，最终将朱提文化推向高潮。历朝历任外来官员整修完善水利设施，移民垦荒，龙云兄妹修建龙公阴河，迎来昭通的几度繁荣。

昭通建设水利设施，可以说代代相传，源远流长，每一次的兴修水利都促进了社会经济文化的大繁荣，这些水利设施从整体来看，让人震撼。就昭阳区来说，大龙洞、清官亭、望海楼、省耕塘、郑公闸和穿城的利济河等农田水利设施遗迹，还有尚待发掘考证的诸葛亮在昭通留下的水利设施遗迹等，如果串联起来考察，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和经济旅游价值，它们是昭通历史文化的一个载体。因为，来组织修建这些水利设施的官员多来自南北各地。这些水利设施可以说是昭通融合滇文化、夜郎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江南文化等诸多文化因素有力的不可多得的物证。

望海楼是昭通农耕文明的最后阶段的遗址，是昭通革命史的教育基地。同时，望海楼也反映了昭通人民朴直的民风民情，也是今天倡导的廉政文化的一个部分。这里也是昭通的文脉所在成为人们喜爱的休闲去处。

作者：夏 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