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胡兴军：故乡山连山 遥思点点愁

离开故乡的日子越长，思念的情愫越深。故乡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乡音旧事、点点滴滴溢满心扉。

棋盘山、大山、狮子山、老马路、木桨山、大坪子、锅底塘、麻窝凼、马颈子、月亮田、牛滚凼……一个个熟悉而又渐行渐远的地名在脑际闪现。

我从小在棋盘山下长大，对棋盘山的印象自然异常深刻，也曾为它的故事了然于心，特别是登上棋盘山顶的时候，不免有一种“欲上九天揽月，欲下五洋捉鳖”的冲动。关于棋盘山，曾有过两个动人的民间故事：一是，据说在遥远的古代，仙女下凡，使用法术，在山顶的巨石上刻画了棋盘纹络，并在此巨石上对弈七天七夜也不分伯仲；二是，据说三国时期，诸葛亮行军至此，登上棋盘山顶布下石阵，目的是为了彻底制服南蛮，而棋盘山周围的大山，便是诸葛亮挥手扔出去的石子所形成的。无论是哪一个民间故事，实际上都是不可靠的，但它们毕竟让家乡人心动，让家乡人引以为傲，为此，我曾取第一个故事写下过一首小诗：

仙子对弈成佳话，硕峰傲首绽奇葩。

若论千年凌云志，且把万载放光华。

擎天一柱染青绿，笑靥两边生彩霞。

携手群峦舞大地，碧江玉练孕金沙。

棋盘山的一侧是老路垭口，和它紧密相连的是雄浑的大山，因它气势磅礴，从山顶一直抵达金沙江边，人们直接称之为“大山”。

大山的背面，高高矗立着狮子山。此山，山势险峻、谷长、落差大、再加上风光秀美，便成了国际翼装飞行高手成功挑战极限的理想之地。2016年9月30日，来自美国、澳大利亚的4名翼装飞行运动员，经过多次实地勘测，在狮子山首次试飞成功。他们来到2800多米的狮子山顶，飞行落差2100多米，据悉，人均飞行时间不到3分钟。

棋盘山的另一侧则是几座形状各异的高高矗立的山峰，它们分别是老马路垭口、木桨山、磨槽湾。几座山中，棋盘山是最高的，魏然矗立，海拔约3000米。天气晴朗的时候，站立山顶巨石上，可以把昭通城看到一半，其余几座山的高度比棋盘山稍矮一些，但它们都是大兴镇东方的屏障，雄赳赳地傲然挺立在山边，其中最小的一座也有玉笋的20倍左右，常常令人景仰。

这些高山，永远屹立在我的心头，它们的样子如同我汹涌澎湃的血液令我鲜活、畅快。在大山里生活，总忘不掉那些清澈的山泉，洒脱的山风，蜿蜒的山路，一切总是那么鲜活、质朴。吸一口山风帮你净化污垢，饮一口清泉助你涤荡倦怠，环顾大山，心灵如大山一样坚挺、像泉水一样纯净、像炊烟一样轻盈。

从前，故乡很美，林草丰茂、景色怡人，20多年前，我只有10多岁，家乡人都很贫穷。大家都穷怕了，没有柴烧，便早早起床，胡乱吃点东西，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到棋盘山、老马路、木桨山、磨槽湾等地砍伐树木、挖刨树根，很久时间以来，人背、马驼，茵茵大山变得荒芜；大家都穷怕了，没有钱花，便早早起床，步行60余里山路，经过棋盘山、老马路或者木桨山，到茂林、野猪寨、甘海子廉价购买木棒、椽子，或用马钉扣住往地上拖，或扛在肩上吃力步行，或从山顶、小沟中放任滚落，待到乡里赶集的日子去卖，从中赚取生活费。就这样，家乡变得没了生气，伍寨一带更是空余光秃秃的土丘和土丘上孤单的野花、小草！这样的事情，10多岁的我也做过，记忆最深的是，艰难爬山的过程，无论选择走那一条道，山势总是那么峻峭，山风总是那么激烈，昂首仰望，山高得看不到顶；低头俯瞰，在缭绕云雾中潜伏着万丈深渊；放眼望去，群山环绕，金沙江水，犹如一条泛黄的绳索，在大兴镇与双龙坝脚底蜿蜒缠绕。极目远眺，处处空旷，群峦起伏，人显得无比渺小，没有山风那么自在潇洒，没有云霞那么畅快淋漓，没有山峰那么峻拔脱俗，惆怅、无力、凄怆、荒诞，什么感觉都有。不过，我最喜欢黄昏，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是黄昏才可能返回到山顶，兴致来时，索性扔掉肩上的木棒，爬上棋盘山顶的巨石上，战战兢兢地半站半蹲着，在轰响的山风中观赏晚霞妙境，云浪翻滚、气势恢宏，因山的高俊、地的旷远，晚霞变幻无常，分外惹眼，令人忘却一天来的辛劳，增添几分醉意；偶尔，云霞万丈弥漫山间，顿然裹挟着雨雾，唯独苍穹似乎不会轻易改变瓦蓝的色调，星星总那么耀眼，俯瞰高山、土丘、云蒸霞蔚、山川河流，一切都那么自然得体、天衣无缝、隽美无痕；慢慢地，山影模糊、云影婆娑、树影寂寥、天地氤氲，最熟悉的还是飒飒山风，经久不息，从亘古吹到今天，在墨染的夜幕中肆掠。第二天拂晓来临，仍然山水依偎，和谐静美，洒下晶莹的汗珠，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渐渐把一切看淡，澄澈的思绪，静如水、淡如山、甜如蜜、烈如酒，心境如深邃的峡谷滋长葱茏的松林，缥缈地浮上山巅，梦幻如希冀，越过山巅，回味如佳酿，越过山巅，况味人生开始了新的征程。

值得一提的是牛滚凼，磅礴、险峻的大山，实则如一高坡，它上接莲峰文潭，下连金沙江畔，盘曲的公路蛇形缠绕，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清晨，如果乘车从山脚往山顶奔驰，仰望山顶，尼姑寨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天空中闪烁的星斗；乘车从山顶往下行，鸟瞰澄澈、静谧的金沙江水，仿佛自己从九霄徐徐滑落，令人胆战心惊。也难怪故乡这条独特的山峰会被载入云南地图的史册！
     上世纪末，在县委政府的支持下，为了改善人们的生活水平，为了还大自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故乡的鸡池、野沟、德亨、叶贴一带，享受了“退耕还林”政策，这样一来，故乡高寒山区的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年幼者进学校安心求学、年长者带着童稚们种点蔬菜瓜果，靠着政府供给的粮食过着舒心的日子。如今，故乡的草木越发繁茂、风景越发秀丽，野兽多起来了、鸟雀繁盛起来了，贫穷逐渐远离了人们的困惑。2019年起，人们再一次享受着政府的恩泽，多数人已经搬迁至鲁甸卯家湾、靖安等地过上了更加殷实的生活。而故乡，静静地疯长着花草树木，静静地孕育着飞禽走兽，孕育着日趋和谐、美妙的大自然的音符。如今，应时代发展，高山之巅一座座风力发电站如春笋般崛起，它们像不知疲倦的展翅翱翔的雄鹰，不停地煽动着翅羽，让我远远地观看、欣赏、畅想。

两年前，我回到老家，犹如从中年回到童年，细数每一片瓦，寻觅每一个童年的脚印，我的心扉像瓦片一样被烧灼得泛青，此时，我空荡荡的心房犹如已然颓废的老屋，卷起溪水般的乡愁。这份乡愁，悄悄地爬上蜿蜒的山路，伴着儿时溢满希冀的梦想，如灌溉村庄的河流，怀揣永恒的动力，翻阅焦渴的回忆。回忆中，用时间串联起来的乡间故事徐徐在脑际闪现，淳朴厚重的乡音在心底徐徐升腾，乡间独有的地域文化、民风民俗在内心徐徐铺排，我的思绪就在童年的无忧无虑和稚嫩无比的心澜中徜徉、缤纷。

故乡，山水相连，绵亘不绝。粗犷、磅礴、静谧、洒脱，无论哪一种印记都在内心越发苍劲！我尽情地欣赏故乡的时候，故乡中那些不知姓名的孩童们也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像孩提时的我看着远方的客人一样。

故乡山连山，遥思点点愁。高峰、峡谷、天宇、霞光、镰刀、锄头、犁铧……将心灵的土地种上春雨、阳光、眷恋和希望，在永远这么瓦蓝的天宇下，恒久地播撒着云淡风轻、烟波淼淼，感动、激荡与高亢，像阳光一样热烈、奔放。

巍巍簸箕天  悠悠石牌坊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我们登上山顶俯瞰它们的时候，再雄性的山峰也都是柔美的线条。

我们同行30余人怀着兴奋、向往、激越的心情离开喧嚣的小城，风驰电掣，奔向务基锦屏。午饭后，我们迫不及待地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欢声笑语充塞天地之间：领略其无忧无虑的魅力，倾听鸟雀自由的歌唱，呼吸清爽的泥土与草叶的芳香，观赏牛羊、骏马悠闲啃食青草的惬怀，环视雄性与柔美的山脉绘制的画卷，一泓返璞归真的情愫在内心奔腾。

我沉醉于初夏的风，它撩拨心澜；我沉醉于初夏的绿，它渲染贫瘠；我沉醉于初夏的景，它联姻山与水、天与地。2000米以上的海拔，因了这些，平添了盎然生机、和谐静谧、自然隽永。我的心开始放牧，放牧在空旷、辽阔、率真的自然环境。心胸开阔了，情趣高亢了，羞涩遁去了，忐忑藏匿了……我想，我是真的放开了，诚如坡上自由疯长的青草，低头猥琐却露出红扑扑的脸蛋的野草莓，卫兵般挺立峰峦的杉树，释放出沁人心脾、诱发食欲的党参、鱼腥草——快乐来得无拘无束！

簸箕天，一个拥有美丽民间传说的孔隙，镶嵌在务基与黄华之间山脉接近峰顶处，接通古代与今朝的川与滇、乡与镇、文明与憧憬，还有对三国政治家、军事家诸葛亮的崇拜，犹如澄澈的金沙江水倾情流淌。

它巍然、苍劲却又不乏新奇，它慷慨、虔诚却又不乏淡雅，它吸纳百川、沐浴风霜却又不乏威严。世世代代坚守，它泰然鸟瞰青葱的林木、肥沃的田野；它见证着蜿蜒崎岖的山路与宽敞靓丽的柏油路的蜕变，荒芜人烟与万家灯火的脱变，颤颤巍巍的茅草屋与欣欣向荣的砖瓦房直至小别墅的脱变；它把云霞的飘逸、狂风的肆掠、果菜的芬芳、蝴蝶的阿娜、蜜蜂的辛勤、艳阳的温情、雷声的震荡、白昼的旷远、黑夜的凝重细细咀嚼。是的，雄浑凝重是它的本色，庄严淡雅是它的态度，虔敬执着是它的风采！

不得不说，当我们把真情融入风景如画的自然里，人的身心也就成了自然的一部分。用心去聆听大自然的声音，这辽阔的境界会尽情地舒展脸颊上迷人的笑容，这开阔的心胸便容纳了空旷的原野，你被一度桎梏着的思绪便无拘无束地飞扬，你沉郁的心扉被荡涤、濯洗，如雄鹰般振羽翱翔。于是，一切和谐的自然的声音都是最美丽、最舒缓的韵律，这些是大自然为我们谱写的隽永乐章，也是我们为大自然谱写的美妙声乐。正如我们这群来观景的人，自然而然地成了风景的点缀，其实我们也是美丽的风景。

心的壮游在于本心，古有“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之说，这是追求壮与美的心绪所致。今天，我们怀着对大自然的向往、对大自然的心灵的遨游，不在乎山的清奇、景的怪异。清风拂袖过，笑靥慰平生，是一种境界。这份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世俗的浮华，寻觅心灵的一片净土，再把心放进各种不同的景致，则如白云的悠闲、草木的坦率，饮一壶沉醉，享一汪和谐，吞吐天地之悠悠、品人世之静谧，这种情愫令人心潮如涌、回味无穷。凝眸万水千山，心间波澜万顷，便已足够！

石牌坊，空气清新，视野辽阔。高山小丘起起伏伏，却又低调平缓。我的心追寻着移动的山丘，浓郁的初夏景象，朴素的心跳在旷野中得以释怀。这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的更为湛蓝，地下的线条亦那么古朴单纯，它是一块未被污染过的净土。目之所及，狂野之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缕缕青草。一切都是那么安详，那么质朴。

我们来了，这小小的草原顿时沸腾起来，转瞬间流动的似乎全是舞蹈，飘逸出的似乎全是歌！“那舞蹈、那歌声”，在那一刻是如此的真诚与坦率，如此和谐与自然。这是圣洁的礼赞，如一泓清凉的甘醇洗涤着我干涸的灵魂，我如痴如醉地听着，唯恐遗漏了一个闪亮的音符，一个动人的瞬间，直到内心储满感激为止。

这片小天地里很少有树，只有起起伏伏的小丘、柔弱的小草、一簇簇被风化了的石林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我们眼前，骏马和牛羊也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眼前。

我徐步石林群中，唱唱歌、拍拍照，领略风刀霜剑的伟大杰作。想必若干年前的山峰定然巍然挺拔，气势恢宏，然而大自然的杰作又岂是人所料及的，我似乎呼吸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空气。日月星辰、风霜雨雪占有了大山，微型的石林群装扮了大山。它们或独卧丘陵，低头猥琐；或仰望苍天，倾诉痴情；或两两相对，长相厮守；或成群结队，静守荒芜……它们就这样千年万载地守望着来来去去的骏马、牛羊以及如痴如醉的牧歌，见证着物换星移，任凭狂风呼啸，任凭雨露搅醒它们的静卧闲情，只是露出那或尖尖的利牙，或婀娜多姿的身影以示豁达与镇定。想必它们是贪图这人间净土，绝非故弄玄虚，独享空气之净朗，云海之浩淼，如童话般纯粹。

原始的韵味就在此蔓延、徜徉，时间却尽情在此凝固。我的心在十多个微型石林中游荡，欣赏着魅力乡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难分难舍，惬意品尝一口大自然的清香，内心却千回百转、火力四射，再加上温情的阳光洒下片片笑声，这被浸染的意境带领着我的眼神向着远方蔓延、蔓延。

远山上，杉树青翠，山峦跌宕，摇曳着无忧无虑的元素，将青山、绿水、蓝天、碧草、丘陵款款相牵，在午后温馨的阳光下频频绽放笑靥。山与水紧紧相拥，丘陵与石林紧紧相连，人与自然紧紧相依，其乐融融，其情悠悠。我肆无忌惮地扑向这片静谧的荒原，闭上眼睛，任凭凉爽的山风吹透心脾，掠过周身；激越的心绪，似乎听到了渐行渐远的民族足音。放眼眼前悠闲自得的马群，我的心也畅想着欢愉驰骋。我闭上眼睛，想象彝族姑娘们展翅的舞蹈，穿越这宁静的时空；想象彝族男子弯弓搭箭的豪壮姿势，逐鹿追鹰的豁达志气，男儿气概跃然而出。

巍巍簸箕天，悠悠石牌坊，我看不够你！下一次，当粮食、蔬果大丰收的时候，当诱人的蓝莓爬满枝头的时候，当你更加欣欣向荣的时候，我应该用一支G调的竹笛好好吹奏你！

来源：昭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