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攻坚众生相及世道人心

一

昭通“70后”作家赵清俊继2012年1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透明的夜晚》，2019年12月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二部短篇小说集《背起书包上学去》。在这部扶贫短篇小说集中，收录了其在之前两年任昭通市文联挂钩扶贫村第一书记、工作队长期间创作的8个短篇小说，将脱贫攻坚较为贴切地移植进文学，进行深度提炼和有效表达。选点突破聚焦个人的喜怒哀乐，近距离反映脱贫攻坚众生相及世道人心，直抵人心、人性与人情，值得一读。

二

近距离文学书写当下人们关心的热点、难点是有难度的，而书写脱贫攻坚题材更显得难度很大。中国作协副主席吉狄马加认为，精准扶贫作为新历史时期的新伟业，是具有现实主义底蕴并闪耀着人文主义光辉的创作沃土，兼具时代精神、艺术水准和社会价值的脱贫攻坚文学作品，正以不可替代的力量为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坚韧而持久的文化支撑，以人民为中心在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本质内涵的同时，也必然是新时期文学创作的出发点和归宿点。

《背起书包上学去》作为一部扶贫短篇小说专集，所收录的8个短篇小说，从挂钩扶贫开口较小地选点突破，聚焦扶贫户的以当贫困户为荣、精准扶贫、精准施策、控辍保学、骨气与变异以及扶贫队员做群众工作、抽查考核、工作与家庭、人生与命运、生与死等方方面面。写作既没回避棘手的矛盾，又拿捏得比较有分寸，特别是富有滇东北地域特色的个性化语言表达，进一步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小说里的主人公不少应该是有原型的，有些人物身上或许还有作家自己作为一名扶贫队长及周边其他工作队员的影子。在好看的基础上力争耐看，在说深的基础上力争说透，在较好接地气弘扬脱贫攻坚正能量的同时，也引发了我们对脱贫攻坚艰巨性和艰难性的思考。

在《鹩哥》中，樱花村吴家梁子的懒鬼、酒鬼毛三，逢人便说：“毛三是贫困户，爹妈死了，婆娘跑了，房子烂渣渣的。”后来几个娃娃对着鹩哥喊“毛三是贫困户”，鹩哥就学会了，真可谓众口铄金。之所以评选贫困户，所有的村民都说毛三是贫困户，但是没有一个人举手同意不算数，就在于“毛三是贫困户”是一句顺口溜，喊着好玩，可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千万别当真。特别当这句顺口溜遭遇毛三爹临终前遗言：“一个没有志气和骨气的男人，哪个看得起你？”把一心想当贫困户的毛三吓得魂飞魄散,因良心发现幡然醒悟，从而对当前农村脱贫攻坚工作中以当贫困户为荣的不良现象进行了绝妙讽刺。

在《乳房上的光圈》中，樱花村的李金翠，平时尖酸刻薄很难缠，可给驻村工作队员刘成达才两个多月的儿子无偿喂奶不计报酬，让我们看到了母爱无敌，看到了人性中充满原始野性的“人之初、性本善”。这篇小说似乎在启示我们，在脱贫攻坚中做群众工作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只有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才能以诚心换取诚心，以信任赢得信任。

在《做梦找媳妇》中，樱花村的45岁老光棍吴九斤以要帮扶干部冷阳帮找媳妇为由，就是不表态、不落实自己的危房要修建或加固。当冷阳帮老光棍吴九斤说媒比他大3岁的老寡妇李兰芝遭拒绝后，吴九斤认为李兰芝看不起他是齐天大耻，老羞成怒，竟然霸王硬上弓大白天把李兰芝强奸了，落得锒铛入狱的可悲下场。这篇小说提出了一个问题，作为精准扶贫、精准施策，老光棍吴九斤没得老婆应算因婚致贫，帮扶干部该不该把找老婆作为一个老光棍脱贫的主要工作措施帮助落实呢，物质扶贫和精神扶贫究竟要怎样才能有机结合呢？

在《二维码》中，作为樱花村驻村扶贫工作队员的“我”，才到村上一个多月，在被各种填报表册搅得头昏脑涨的同时，因受父亲陈浩东驾鹤西去、婚期都定了的未婚妻陈云霞劳燕分飞双重打击，精神高度紧张晕倒了好几次后被送到县医院的脑系科。因所住病床前两天才死过40多岁的张子平，所处5名病友后怕晚上需开灯才敢睡觉，特别是扫码进病房的温馨提示进“浮云公墓”公众号，浏览了父亲陈浩东、扶贫同事王小勇的网上墓地，从追忆他们的如烟往事到脑系科对面的妇产科婴儿的欣然出世，引发了对生与死、工作与家庭、人生与命运的散发式理智思考，构思奇妙，在让人黯然神伤的同时也让人回味无穷。

在《背起书包上学去》中，刚生子不久辍学在家的15岁的李晓露不返校读书，帮扶干部冷阳在无比焦虑和烦躁的同时，采取怀柔战术以情感人的方式，多次买奶粉和尿不湿，终于感动了读初二时就辍学李晓露在临考前5天答应初中毕业考试参加。在李晓露背起书包上学去的这几天里，由于李晓露的爹李宏运要忙着种庄稼，冷阳只好开车送李晓露去镜月中学读书，自己在学校里主动帮忙照管她两个月的儿子李致富。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李致富的爹竟是自己打工在外无可奈何的儿子冷兴。那么，李晓露就是自己的儿媳妇，李致富就是自己的孙子了。这个峰回路转的“冷幽默”，把冷阳整得想幽默也实在幽默不起来。一个极富诗意的篇名，一个一波三折的扶贫孽缘故事，把帮扶干部冷阳控辍保学的喜怒哀乐艺术地呈现得一览无余，很是耐人寻味。

在《模拟考核》中，为避免省上模拟考核第三方的大学生入户被狗咬伤，挂钩樱花村的副乡长张虎为乡刘书记献上一条妙计，以疯狗咬人需打疫苗为由把全村104条大狗、41条小狗全部装进铁笼子里，由此演绎出一个滑稽不堪的百无一漏的“铁笼装狗”故事。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本来是已经事先确定抽查的村，可第三方检查考核组乔组长轻描淡写的一句“刘书记，我们想了一下，就不去樱花村了，换成岩石村”就把“铁笼装狗”的艰辛努力付之东流，从而对脱贫攻坚中为迎接考核做出的种种荒唐之事作出了举重若轻的讽刺。其实，脱贫迎检固然要高度重视，只要平时切实聚焦“两不愁三保障”总目标、严格按照“户五条、村七条”脱贫出列标准扎实开展工作，是会顺利检查过关的。之所以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关键还是认为检查考核会故意找茬子不容易过关。这种为迎检所做的劳民伤财的无用功，归根到底是人与人之间严重缺乏信任的恶果。

在《请客》中，先是樱花村吴家梁子的吴小六以评上第一轮贫困户为荣，不无炫耀与得意地小规模请客吃饭，这自然为信奉勤劳致富的邻居三叔吴三顺所不齿。可经不住吴小六评上贫困户的再三炫耀和老婆秀梅的再三埋怨，而动了人争一口气的念头，吴三顺第二轮以32票全员顺利通过评上贫困户。作为吴家梁子公认最有情有义的人，吴三顺本着感恩之心自然要大规模请这32人喝酒吃饭。当然好面子的吴三顺不好意思以评上贫困户为由请客，于是当极度郁闷的他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时，村主任来预告再过几天上面要来检查扶贫买母猪的情况，吴三顺才意识到补助买母猪的1000元已经用来请客吃饭了，还拿什么钱去买母猪迎检呢？故事戛然而止，未止的是留给读者在脱贫攻坚中对人心、骨气、坚守与利益、实惠、异变的广阔思考空间！

在《死亡日记》中，45岁的樱花村驻村扶贫工作队长陈焙驹突然一跤倒了下去，刚送到县医院人便死了。小说小说从他的125页遗物“扶贫日记”入手，直面工作队员选派、摸底调查、贫困户评议、因学致贫、因婚致贫、抽查考核、干群关系等农村扶贫诸多问题的特殊性和复杂性，融入了一个扶贫工作队长对扶贫工作的深层次理性思考，让扶贫工作攻坚克难的艰巨性仿佛触手可及。

三

小说的精髓在于虚构能力，短篇小说的要义在于选点突破。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谢有顺在《短篇小说有它自身独有的艺术难度》中认为：“写作短篇小说，有它自身独有的艺术难度。它固然是对现实的精微观察和雕刻，但同时又必须有取舍、有想象、有诗意和飞翔的感觉，才能显得短而有味、意犹未尽。短篇小说要有好的故事横切面，着力点却不在故事本身，它留心的是生活中那些微小的经验，那些平凡甚至卑微视角下的人性瞬间。是否有这样的决定性的瞬间，往往是判断一部短篇小说是否成功的关键。没有艺术形式上新的考量，没有对人性又狠又准的切入，短篇小说就会毫无光彩。”

人的精力太有限了，本着术业有专攻的原则，在文学创作上，我历来主张对一个想在文学之路上有所作为者，在文体选择上最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赵清俊的文学创作1998年起步于散文写作，2005年以来一直执着于短篇小说写作，所出版的两部短篇小说集，特别是《背起书包上学去》显示其炼就的短篇小说选点突破功夫是不错的，既有“好的故事横切面”，也有“对人性又狠又准的切入”，因而颇有好看点和耐看点。我们有理由期待，随着生活阅历和探索思考的不断深入，他会在短篇小说写作上越写越有光彩！

作者：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