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雷平阳新诗集《修灯》的三个意,思
读新闻 2020-10-07 17:37 来源: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诗人,文人,在不断非人化或机器人化的时代必然会演变为一个写作者。这不能叫异化。好的优秀的写作者必然会保留农业时代的人性与地域性后再增加现时代的非人性与世界性。一百年前人们向往并引以为傲的形式主义写作或零度写作、纯诗不期而至,以致人们对文学的分歧越来越大,变成有所期待和不再期待的二种对立派。多少人希望文学回到传统,停留在二十世纪为止。但恰恰是写作的人产生向前求变的欲望,不希望自己成为邀宠者,而努力保持引领者的身份。手写和电脑打字表面看只是写作方式的改变,但这变化不是铅印变成激光印那么没有本质的改变。"影响"这个词值得高度重视。影响早已和皮影戏无关。当代,影者,指曝光率;响者,指大舞台。逐渐发展成点击率和转发率。二者越来越属于从博客大咖到微博大V到如今自媒体的网红。当然喜欢谈论人生的资本大鳄概不出外。昔日名流者,诗人、文人仅保留着幻想中的形象。还有人自以为自己是诗人,还有人以为那个写诗的人就是诗人。此诗人非彼诗人,已没有任何影响力的诗人文人就这样活在幻想的形象中。如此,写一首没有"影响"的好诗,不再仅限于关乎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而是怎么写什么的问题。这么绕的问题或许只有机器人的大脑能一次性解决。以诗人身份写作的人要么装出一颗童心,又傻又天真;要么老于世故,满腹复杂的真理;要么一一副语言的巫师模样,以为自己才是语言的代言人。可惜,当诗人已然成为一个记忆中过去时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此,看山不是山后的写作者才是最合乎当代的称谓与身份。诗人之后的写作者既保持了人的尊严,又是一个熟练技艺的道者。以上感触纯粹因读雷平阳最新诗集而发。平阳上一本诗集《送流水》也让我有过兴奋。好多诗评家认为那是他诗歌的转型之作。转型是一个批评者喜欢的时髦词,它比进步这个词圆滑,说的听的都很舒服。我也这样说过,我说平阳的诗由重转向了轻,有了更多放下和灵气。以前"死亡"这个词在他诗集里比比皆是,有研究者专门指出这一点并进行了研究。《送流水》之后的平阳从去年春就几乎消失在公共视野和朋友圈。微信停了,电话号码换了,大小会议不去开了。具体原因不必细究,但最新的诗集《修灯》说明了一切:他在闭门给人世修灯吧。修灯是个实在又虚幻的事。类似于修行。思想者会常言修行,作为写作者的平阳却言修灯。几乎可以认为是他发明了“修灯"这个词。修灯应该是个技术活,但没有这个行业存在。灯能修吗?我们几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以“修灯"为题的诗,我反复再三地看,也看不出何为修灯,灯怎么修。修灯即非修灯,只是名修灯而已。这是佛的智慧。而灯这个意象在佛教中和莲的意象同等重要。特别是在禅宗处。著名的讲禅宗公案的书即名“五灯会元"。所以平阳写“修灯"诗,不能不说其中意味深长。禅意也只是一个方面,还有现代语言意、当代人类意、未来世界意。因其丰富而人多不能及。现代语言意:现代诗与非现代诗的本质区别就在于是否以语言为本体的区别。杜甫言"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古人无论如何炼字炼句,语言仍只具有表情达义的工具属性。所以真正的现代诗人是不屑于此的,他们会更强调语言的本体性,从语言出发,到语言为止,一切尽在语言中,因此发展到一个地步,语言的多义歧义都可以不顾,直接到达无意。无意可以说是现代诗的最高境界,因此古老的直抒胸意太俗,现在的比喻象征朦胧性也老土。诗歌的发展是光刻机的精度,从几十纳米级到几纳米级。但问题在于,有些诗人一味追求多义岐义直到无意最终有可能失去了诗意,而写出的东西不是诗。平阳却永远不会有此结果。他的写作已进入到几纳米的等级。他从一个写实主义者出发,从光到影最后到灯,几十年来,遵循着语言被认识与接受的规律,终于一举突破,到今天以语言为语言又包罗万象的写作。当代人类意:当代人与古代人的本质区别为当代人非自然人。古代人不仅与自然息息相关,自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反映在诗歌写作上,诗意停留于活在自然中的人性上,进一步的发展是停留于建立在自然基础上的文化上。诗歌的好坏在于是否感人、动人。一切审美也无脱人性与文化的范畴。也因此,有诗人、作家的身份存在。但时过境迁,如前面所言,当时代不断非人或机器人化时,当代人已不再是古代的那个人。我们的手机已经变成手脑。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可以说一大半的时间不是身体在活着,而是手机在开着。如果一个人的手机不再开着,意味着这个人要么失去了自由,不允许用手机;要么这个人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一个写作者质上和机器无二。他制作语言产品。这个语言产品的优劣不仅仅在于志、情、义,更在于其质料、结构、功能、接受者的合适度以及时效性。何为样品,平阳的这部诗集即是。未来世界意:此世界与未来世界的区别在于有否地域性或地域性的地位如何。从古到今的世界,其发展的表象之一是消灭地点距离和地域性。有时过于强调的地域性也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的矫情。历史的车轮摧毁了一切,那一时有幸未来得及摧毁的某种东西只代表了人性最脆弱可怜的部分。人们为大山里的贫穷感动得痛哭流涕,一到大山便落荒而逃。现在诗歌中也不乏大量有古代人类意的作品,包括平阳早期的诗歌。这也不应该诟病。全球化再怎么厉害也消灭不了地域性,正如人再怎么机器人化也消灭不了人的自然性一样。但平阳毕竟开始了对未来世界的拥抱,以诗歌的方式。他现在诗歌中的地域已不再有地域性,他不再在乎地域性的问题,甚至有意无意地天马行空。由此在语言时间的纯粹后到达空间的纯粹。▲雷平阳在长江诗歌出版中心出版的诗集,依次为《雷平阳诗选》《云南记》《基诺山》《送流水》
最后,作为一个编辑兼读者,可以透露一下平阳《修灯》一书的进入密码:全书隐性分为三个部分:天—神,地—景,人—事。分别以《化念山中》《修灯》《焚稿》开篇。最最后是,此密码也是无效的。读完《修灯》后,至今我写不了一句诗。忐忑地说:问他:“以加里·斯奈德用英语翻译寒山和尚诗歌方法论八日,他假托加里·斯奈德之笔英译,又转译汉诗如下—在那棵大松树下,我们询问
他的一位学生,一个男孩
—他呢?男孩回答我们:他的老师
到山中采药去了。他的老师
就在这座山中,只是
云雾深深,不知他在何处
其一,还是按照预先设定的尺寸:三条线都是我的身体在弯曲
花朵开出了自由的红色和香味。受到限制的是暴晒的衣物乍现乍逝的鸟,邻居老人的苦脸,停飞的树叶,以及作为我孤身留在了冤魂中间……”。比如我在屋顶上犹如困在山顶它们在厉叫,暴风雨一样。已知天空又生祸乱,而且每次为了知道它们还在身边。用五个杯子同时泡了普洱、龙井突然挤满哀哭、像驼背一样缓缓行进的人群。突然又一个人影也没有,你能数清负重而行的人留下的脚印中死去的昆虫。完整的纸幡消失了但它们的残片挂在旁边荆棘的刺蓬上面。那些碎碎叨叨的、针尖对麦芒的、死无对证的叙事,那些做弧线运动的、多少带有表演性质的、就此别过时的大呼小叫,那些昨天夜里还充满忏悔与歉意的独白—相同的一批词语—次日迅速变成要求对方向本尊感恩的通牒,它们被蟋 蟀、青蛙和蝉录音,没有听众也反反复复地播放。电影散场多数的垃圾被回收利用—眼泪、悲叹、瞬间的反抗冲动概不例外,沉醉、赞美、反刍尤其如此。双膝跪地时移开的异形石块被另一群相同身份的人又向前移动了几米。“突然”与“突然”之间时间从不遵守律法,凡是上面埋着的种子,死神也不保证它们是否有机会度过萌芽、抽条、定型、衰败、枯死这样一个有序的过程。灵柩之所以抬高,是为了移出人世,然后沉闷地放下、埋掉。—我所描述的是“送葬之路”诗化的基本形态,是“经验”中归于失败、消亡、无痕的绝大多数不会朽败的常识,不是“教训”。教训没有机会更正,健忘症导致的遗忘与遗恨对“现代性”无用。变,剧变,均是朝死里变。把一根权杖变成一束玫瑰花那是魔术师的戏法—他的魔箱里早已准备了权杖和玫瑰,以防意外事故,相同的权杖和玫瑰也早有预备,绝对不会出错。加缪的《局外人》开篇就写道:“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中,乌尔比诺医生在追捕鹦鹉时摔死了,墓地紧邻“一小块用来埋葬自杀者的土地”,他并不在意的他的情敌和爱情继承者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便对他的妻子说道:“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而他的妻子费尔明娜·达萨也不出所料的在葬礼过后二十年后与这位加勒比河运公司的董事长重新相爱,登上了一条不会有终点靠岸的船,开始了他们“杀死老虎后不知该如何处置虎皮”的暮年旅程。两个葬礼,真的很不幸,它们都被当成了作者与主人公合谋的“精神诉求”的趣味性过场,送葬的路不是被烈日炙烤得“黏糊糊黑”的柏油路,就是被暴风雨冲捣出来的一片泥泞。伊萨克·巴别尔的《骑兵军》里葬礼不少,与我在云南南部丛林中所见的瘟疫后的村庄里的葬礼相似:人倒下去的地方,死亡本身就是他们最隆重的葬礼。人人都有的神赐的送葬之路,骑兵多尔古绍夫的那一条是请求排长阿弗尼卡射向自己的那颗子弹笔直的飞行路线。染疾而亡的山里人他们的几百条送葬之路就是一条—正如上万的人死掉也只是一个人死掉甚至没有死—断气之前他们拼命从亲人身边挪开的那一寸,那一尺,那一丈屋檐下的石台阶,而且他们各自的亲人也在挪离他们,都知道自己将亡,必须把生留给对方,每个人在挪出一寸,一尺,一丈之后,同时断气。他们的送葬之路是死者尽最后的力气离开另外的死者,死者与死者之间那一条路只有一寸,一尺,一丈。也有人几个或几十个在死亡之前相约,去到寺庙后死死地抱在一起,然后点燃了经书。送葬之路在大火熄灭之后才显露出来,那就是灰烬中没有毁灭的石雕神像高出地面的那一截。殉道者从那儿离开,火焰的遗迹在竖立着的“天路之躯”上盘旋向上……我所在的大街是单向街,照我的观察,当高速行驶的车辆丧失了“对撞”的革命性而“追尾”又总是被指控为“失控的攀附”或“小心翼翼的政变”时,那该死的“偶然性理论”就会对蓄意的谋杀进行卷土重来的开脱—什么劣迹都推给天意,尽管他们一直在前后矛盾的理论中毫无顾忌地说着有关天空的坏话。而当“追尾”变成背后放枪、抄底与倾轧,慈善之光极度稀薄,失控与法则之间只剩下单向度的暴力,他们逢人就说“邻居的幽灵”混入了我们的方队,它们才是恶行之源。你听,愤怒的哭泣声响起来了,间杂着粗鲁、失智的诅咒。我在想,现在的大街说让它空荡它就因恐惧而迅速地空荡下来,如果当人们心怀恐惧但又说服自己现身于大街,现实必将脱离虚构。哦,单向的大街,它也是突然间就空了下来,就像是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中间没有死过人,它的送葬之路的属性已然被删减,空荡即圆融。“没有灵魂”的商人罗阿依萨,嘴唇像农牧神的那样肥厚,喜欢用划船的苦役犯般的嗓子在葬礼上高唱挽歌,以求让“墓碑也落泪”。现在,他特殊的令人心碎的“爱好”终于可以打住了。直到今天下午,我才看见单向大街上,有一群踩高跷的人戴着面具轻飘飘地走过,“夺夺夺……”的步伐声竖起耳朵才能听见。不知道是杂技团的人出来慰问演出,还是什么人在模仿他们。雷平阳,诗人,散文家,云南昭通人,现居昆明。出版诗歌、散文集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奖、诗刊年度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华语传媒大奖诗歌奖、花地文学排行榜诗歌金奖和鲁迅文学奖等奖项。来源:@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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