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

六月的鲁甸县龙头山镇是闷热而带着淡淡忧伤的，燥热的空气中夹杂着车轮碾起的尘土颗粒，让人不经意间就吸入了鼻腔，刺激着过往路人。又一阵尘土扑面而来，路人纷纷避让。

这个夏天，显然没有了往年的忙碌，但灾后恢复重建的尾声工作还在继续，推土机发出刺耳的怒吼声断断续续传来，大型吊车在修建中的屋脊上来回运作，渣土车将一车车混凝土不断运往建筑工地……老街上，过往的车辆碾过路面，扬起的灰尘立即扑向四方，慢慢消失。

老K出了龙头山临时镇政府的那道已经变形的大门，向南走400多米，再走完那条曾经在6.5级地震中严重受损的龙泉河，就可以到达家——保障性住房。在恢复重建中，按照镇政府的工作安排，老K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户头。保障性住房建好以后，老K缴纳了4万元，分到了5楼的一套90多平方米的保障房。

老K早已住惯了老家的土坯房，那里有老K熟悉的老墙、屋檐、栅栏、土路和闻着有一种香麻感觉的花椒树。这些，于老K而言，就是镌刻在内心深处的亘古记忆，是相伴自己一生有着特殊情愫的所有。可家里的土坯房早已在地震中被夷为平地。也是那间让他住了20多年的土坯房，成了他内心再也无法忘却的伤痕。现在所住的保障房，都是新建的防震房屋，不用再担心刮风下雨的日子屋子漏雨，而且很方便，厨房、卫生间都是配套的。从甘家寨搬迁过来近两年的时间里，老K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在晨曦中就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在阳台上就能看到龙泉河，不到5分钟的路程就能去到集镇……

站在屋里的窗台旁就能看到临时镇政府，对老K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以前龙头山镇所属的龙泉中学所在地，自从鲁甸6.5级地震以后，在新区新建了新龙泉中学，老镇政府因在地震中严重受损而又不能再作为办公地点，所以这里就成了临时镇政府所在地。

在鲁甸6.5级地震还未发生以前，大儿子阿满就在镇中学念初一，中学是老K常去的地方。从甘家寨到镇里赶集要走好几公里的山路，而习惯了走山路的老K觉得这并不算远，以他的脚力，背上装有货物的背箩，一个来回，还不感到累。

经常去到镇上赶集的那些日子，老K都会吃过早饭才去，然后背上背箩就往龙头山镇的方向赶了。差不多在中学放学的半个小时前，他就会在中学门口等儿子，担心错过了看儿子的时间。等到放学铃响的时候，他就会和门卫寒暄几句说明来意，门卫允许他进到学校里，找到儿子，老K就会陪上儿子打饭、吃饭，自己却从不在学校食堂吃饭。

老K有自己的想法，能省则省，毕竟一家人的开支很大。如果在周末逢到赶集，老K都会等着要回家的儿子，在放学之后与儿子一道走山路回到甘家寨。

那次地震，是龙头山山崩地裂的日子。老K永远忘不了8月3日的那天下午，自己和老婆带着女儿上山采摘花椒，一向爱学习的儿子说要在家写作业和补习功课，没能上山。想到花椒成熟得喜人，可以卖个好价钱，这也意味着两个孩子上学的开支有了着落，老K很欣慰。

可是厄运却在下午时分来临，当他正在地里采摘花椒的时候，突然大地震动起来。只见远处有石头滚落下来，接着就听到轰鸣声，老K来不及细想，第一反应就是扯着嗓门地喊老婆和女儿躲在地埂边的老花椒树脚下，接着就看到石头从身边滚落而过，女儿吓得颤抖，老婆紧紧抱着女儿。等老K回过神来，只见周围到处是很多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大小不一。回过神来的老K才明白，原来是地埂上那棵老花椒树挡住了山上滚落的石头，3人才幸免于难。

接着就听到哀嚎声，抬头看时，远处部分房屋已经塌了，尘土扬起。

看到眼前的一切，老K来不及细想，随即打电话给在家写作业的儿子，可是电话却无法拨出。老K懵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袭来，来不及细想，就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老K看到倒塌的房屋和听到呼救的声音，等老K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傻眼了，哪里还有什么房子，整个村庄都山体滑坡了。他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却没有回应，老K彻底失望了，一个人扑在自家房屋的废墟上用手挖着垮下来的墙土，可双手刨出了血的老K还是没能找到儿子。

儿子是在地震后的第5天被前来救援的人民子弟兵用铁锹挖出来的。至今老K还记得，儿子当时的脸已经变形，头被土墙压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作业本，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笔。

儿子被老K埋在了自家后山的花椒地里。老K一家人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不想再去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如果不是那次让人痛心的地震夺走了儿子的生命，再过一段时间儿子就初中毕业了，也该长成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伙了。

地震后，老K一家人从甘家寨搬迁了出来，一直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最近一段时间才搬进了新家。如今，从新家出门不到5分钟就可以走到儿子曾经就读的中学，而那些在梦里才会有的幸福，如今已遥不可及，老K也只能在闲暇的时候去到中学门口，回味那已经远去的幸福。

老K站在窗前，透过窗户，依旧可以看到老中学的围墙和教学楼。回过头，看到可爱的女儿正认真地写着作业，老K心里感到很欣慰。顺着女儿的方向看去，儿子的照片就放在客厅里显眼的位置，还是一样熟悉的面容。远处，中学的上课铃声响起，这些年的生活告诉他：伤痛不会是永远，新的希望即将点燃。他相信，小女儿也会继续发奋学习，沿着儿子的学习之路，继续前行。

而对于儿子，早已镌刻在他的心里，看到儿子的照片，老K心里默默地说道：“儿，你在的时候没能给你一个安全的家，现在我们搬新家了，你一路走好。”

（作者：马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