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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文学生生不息

 2020-08-07 10:00  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年10月,是北京最美好的时候。中国作协杨玉梅老师通知我到北京改稿。今年,中国作协开始评选中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之星,我与另外九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少数民族作家有幸入选。如此殊荣,让人感动。18日,我早早出门,因为昭通航班较少,我从昭通飞到重庆,再从重庆转机北京。抵达中国作协安排的和平里大酒店,已经是晚上11点过。次日早餐,见到邻桌有人左顾右盼,面容粗犷,皮肤黧黑,是李进祥无疑。此前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互相打了招呼,果然就是,那算是第一次见面吧。此前读过他的部分作品,对《换水》《讨白》等小说印象极深。

我是第一次到中国作协办公大楼,这个神圣的地方,让我有一种朝圣的感觉。那天早上,在八楼会议室,由彭学明主任主持的会议开始。包明德、李一鸣、黄宾堂、汪守德、张陵、孟繁华、贺绍俊、冯德华、马步升、李建军、哈闻、王冰、顾建平、李云雷等专家学者就入选丛书的作品各抒己见,展开了深入、细致的解读,提出真切的修改意见。对李进祥的小说集《生生不息》的审读者,是著名评论家孟繁华。孟老师对他肯定有加,赞誉不少。我的中短篇小说集《马嘶》,是尹汉胤老师作序,贺绍俊老师审读。在对我的作品分析之前,贺绍俊老师说的却是李进祥,这让人意外。贺绍俊老师说,李进祥小说未能获得上届的鲁奖,实在是遗珠之憾。当时他是评委,曾做了不少的推介。那天的改稿会时间很紧,开得却很有价值。谈到作品质量的进一步提升,李进祥态度也是十分诚恳。中午在作协餐厅吃完午饭后,大家便各奔东西。创联部少数民族文学工作处处长陈涛老师好像是在中国作协挂钩的扶贫点上,没有参加会议。他在微信里说,后续还会有很多活动,最近将争取中国作协的支持,让我们有一些学习交流的机会。

还真是。2018年11月30日,中国作协组织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大型采访,最后一个第四团,是去海南岛。李敬泽主席是团长,鲁敏是副团长。我们这一帮十人,除了阿卓务林,因是当地的乡党委书记,坚持在扶贫一线,不能离开,其他的都到了。我们所乘坐的飞机,穿过大海上空,在迷人的海岛上降落。我们在椰林里穿行,坐船在西沙群岛间航行,在三沙的滩涂上捡贝壳,在船舱里谈写作。进祥兄说得最多是奈保尔。他喜欢奈保尔小说的文字简洁、节制、清爽利落,不绕弯子,他说那简洁里包含所有的复杂性。还有就是语言,一种含糊、复杂的、不断叠嶂的语言。

我们感受着伟大祖国对少数民族作家的关怀。进祥兄是回族,有回族的饮食习惯。常常看到他吃得很简单,有时甚至要跑很远的地方去找清真的餐馆,去吃兰州的拉面。记得当时少一陪他最多,他们有着更多的话题,甚至常常就对方的作品进行调侃,当然那是一种友好的、幽默的调侃。那种调侃更见证着互相间心灵的靠近。少一原名刘少一,土家族,湖南石门县的一位警察,此次凭中短篇小说集《绝招》入选少数民族文学之星。我便给他介绍昭通的清真食品,什么炖牛肉、烤羊肉串、天麻汽锅鸡、苦荞米线……他听得眼睛发亮。他知道昭通有个作家群,也很想交流。我说,我们一旦有文学活动,就邀请你。他非常乐意,还说到了昭通的回族作家阮殿文,他们似乎有过短暂的交往。在霸王岭原始森林景区的座谈会上,进祥还专门谈了参加三沙市岛屿上小学升旗仪式的感受,说到鲜红的国旗在海岛上冉冉升起时无比的自豪。几天时间,很快结束,我们在三亚机场住了一宿,凌晨5点便互相电话里吆喝着起床。少一径奔湖南,我们俩的交通都相对不便些,得从三亚机场飞往重庆,然后再转机。他飞银川,我回昭通。那时,海南最高温度28度,最低温度22度。昭通最高18度,最低5度。记得在重庆机场的中转处,他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羽绒服,抱在怀里,说到了银川,一下飞机他就得捂上,银川的温度更糟,零下20多度呢。

零下20多度,那是怎样的低温?血液会不会凝固?耳朵会不会一抹就掉?我想。

我们互相挥了挥手,说明年的中国首届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首发式,或者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再见。一晃,他就消失在了机场的人流里。我回头,他的背影在人群里很快消失。但我不知道,那是最后的告别。

此后,我们只是有一下无一下地在微信里见面。先是看到他20万字的长篇小说《亚尔玛尼》发表于《民族文学》2019年第2期。再是中国作协对我们这次入选的十部作品的推介。关于他的作品,有孟繁华老师的评论,还有他自己的创作谈。接着是他对美国作家托妮.莫里森《宠儿》的推荐。微信时代,了解另一个人的动态,就这么容易。

5月15日早上10点零6分,突然,微信里的头像动了一下。进祥兄的微信里动了一下。他在那头说:

“吕翼兄,有个很奇怪的请求。中医出一偏方,用到一种甲虫,叫喙尾琵琶甲,我们这俗称骚爬子,手一碰,尾部冒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我查了,云南最多,还用作药材。想请你在药店或药材市场找一下。农村现抓的也行。”

接着他发了百度百科里关于喙尾琵琶甲的介绍。

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乌蒙山里的一种甲壳虫,作中药的配方,据说对发烧、胃炎、疔疮、肿瘤等疑难杂症有用。我当即打电话让父亲找。父亲年逾七旬,没事,整天在老城里溜达。父亲说以前经常看到乡下人蹲在街边卖。但跑了一早上,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我再电话请在乡镇工作的表妹帮助找找。这些东西平日不要,却随时会遇上。正找它时,却难以找到。我突然想起我们报社黄训云老师,他多年研究中医,他应该懂,而且极有人脉,便立即请他帮助。黄老师做事果断,很快,弄来半斤干货。我欣喜若狂,快速通过申通快递,寄了出去。

六天后,进祥在微信里发了快递件的封面,留言:“宝贝收到。谢谢!”

电话里他问我多少钱。我说不用,不值钱。他说,那就以后再说吧!这一过程中,我一直没有问他,是谁用,作何用。但某一天,看到他在微信里发了几张鲜花的图片,说:“孩子们买花买鱼,哄我高兴。一位仁友送一束鲜花来,祝福我。非常感谢!感谢世间所有的美好!”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喙尾琵琶甲,原来是他所用。但我不知道在这个命不由己的年代,他的病情,会有多严重。人都会生病,住住院,吃吃药,不就没事了?不就可以继续读书写作?

乡下工作的表妹并不食言,一个晚上,将捉到的活虫送了来,数数,有12只。活虫装在一个开了很多小孔的矿泉水瓶里,黑黑的,脑袋一伸一缩,六只长脚奋力地挠去挠来,弄得瓶子哗哗直响。我立即拍照微信于他。他留言:“不好寄,算了。多谢!”我说:“兄,如干货有用,我再想办法找。”

他不再回话。

后来事多。我在乌蒙山峡谷里转了多天,脱贫攻坚的采访,深入挂联的贫困户做工作,我有些坠入谷底的感觉。6月17日,突然在微信群里看到其他作家发布的李进祥离开人世的消息。打开手机,看到他6月15日的微信留言:“我将回归清水河。”另外是三张太空云图。我愣住了,难以回神。

进祥兄走了。他很坦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写这些心疼的文字时,突然想起,奔到阳台,晃了晃地上的矿泉水瓶,里面一阵骚动。那12只喙尾琵琶甲,昂起头来,龇牙咧嘴。它们无数只脚,在光滑的瓶壁上划动。它们没吃没喝,20多天过去,居然还在,居然还精神饱满。人世间就是这样,黑恶的东西不衰不竭,美好的生命却如此脆弱。天妒奇才,让我无语。

消失的只是肉体,李进祥的那些作品依然活着。我找来他更多的书,《孤独成双》《换水》《女人的河》《亚尔玛尼》,还有《生生不息》。我慢慢翻看,走进他的内心,他的世界。

作者:吕翼

审核:殷国庆   责任编辑:李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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