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日报
2020-07-22 11:07黄萍:笔名溯夕,1974年10月出生于云南昭通。现任昭通市第二人民医院院长。出版医院管理专著《从经验走向科学——医院现代化管理的趋势》,医学专著《针灸讲演录》《病应穴针刺法——脊柱病及相关疾病的非手术治疗》《江河湖海之医道——中医的悖论》。散文集《偶然的,太偶然》《江河湖海之人道——打开人性的枷锁》;中篇小说集《迷茫之路》;长篇小说《黑色夜空》《大地震中》。
对于昭通市第九中学的学子来说,学校后面的两颗大松树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因为市九中毕业的学子们遇在一起,大松树毫无疑问是拉近彼此心距的收缩剂。不同年级的学子,话题只要转到大松树,彼此的心扉就訇然中开,话闸子就像涛涛江水奔流不息。
夏天的傍晚,同学们匆匆忙忙吃完晚饭,拿起书本,从学校后面的乡村土路出发,三三两两,或背英语单词,或背语文课本,或背思想政治,最终的目的地就是大松树。从学校到大松树的朗朗读书声,铸就了昭通市第九中学辉煌的升学率。
大松树在学校的东南面,有两公里左右,走出学校后门,经过一片稻田,穿过赵家院村边缘,进入一片苹果园,出果园就到了。
四月份左右,大松树西北边、西边、南边有两千多亩的苹果花开,白色的一大片,蔚为壮观。四月份已是临近升学考试,所以同学们无意赏花,都在聚精会神背书。同学们的目的地就是大松树,到了大松树,休息一会儿,接着从原路返回,到教室开始做数理化习题,直至深夜。
我们那时流行照风景毕业照,有经济头脑的几个老师上课之余,就业余做起摄影师的兼职工作。摄影的地点基本集中在大松树,一是因为这里风景独好,二是因为这里最方便同学拍照。同学们背书到这里,借助休息一会儿的时间,拍张独自个人照,冲洗几张、十几张、几十张送同学作为纪念;或两个、三个、几个关系较好的同学来一张合影留念。在那段时间的大松树下,照相的老师的身上基本都挂有两台照相机,一台“120型”黑白照相机和一台“135型”彩色照相机。要便宜的就照黑白的,要逼真的就照彩色的。我现在还珍藏着那时的照片,有独照也有合影,有黑白也有彩色。那时男同学大多以李小龙、成龙、李连杰功夫为姿势,或金鸡独立,或仆步抡拍,或白鹤亮翅,或大鹏展翅等等;而女同学绝大多数以书为装饰,或夹在腋下,或垂在大腿外侧,或捧在胸腹,或举到耳鬓,照片的背景都是大松树。大松树作为相片中的背景,或明或暗、或远或近、或大或小、或一颗或两颗、或加点苹果树、或来片白云。我就有一张比划武术动作的照片,我站在一座坟的碑石尖端,比划着雄鹰展翅的动作,老师照相的技术的确非凡,他把我脚下的碑石顶端照为大松树顶端,我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拍摄的,反正我是脚踏在大松树的顶端,头顶白云,真如雄鹰展翅一般。用现在的数码相机合成这样的图片再简单不过了,但在那个冲洗胶卷和照片的时代,这种技术还真难得,如果他把专研这种技术的热情和精力用在教书育人上,市九中出来的人才应该会更多一些。
土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乡镇供销社也逐步从定量供给的粮票制逐步自主经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乡镇供销社的职权非常巨大,几乎掌管了乡镇人民的衣食住行,当然现在已销声匿迹。就在刚刚转型时期,乐居上街的供销社买个一台彩色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放映机,在一间大房子里安放十排长凳,简易的录像放映院就此诞生。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就为看一场录像。加之昭通市第九中学的建立,乐居上街很快成了整个洒渔坝子的经济文化中心。那时的录像影片,基本都是香港台湾武侠片,我记得第一场放映的录像影片叫《双形鹰爪手》,后来放映的《少林寺》等武侠影片。特别是梁羽生、金庸、古龙的武侠作品,造就了我们那一代的武侠梦,大多数男同学都梦想成为武功高强、持剑行侠的侠客。我、发军、潮海、家云也梦想着成为一代行侠仗义的剑客,所以,我们上完晚自习,就会跑到大松树下练武。先从一招一式练起,弓步、马步、虚步、仆步、歇步、丁步、正压腿、侧压腿、后压腿、弓步压腿、站桩、踢腿、下腰、单臂绕环、双臂绕环、鲤鱼打挺、侧空翻等等,我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练,我们的基本功练得还不错。形意拳、八卦掌、太极拳我们都认真苦练。为了练习掌法,我们选一块草坪,用力拍打。有段时间还去河边弄了一袋沙,然后把沙放在锅里炒,直至炒成酱红色,再装进沙袋,练功的时候,用力拍打沙袋,练铁砂掌的书上是这样写的,我们也以为这样就可以练成铁砂掌。铁砂掌至今没有练成,反而把我的手掌练得比常人厚了很多,手指也因为练二指禅、一指禅变得比常人短,所以我的手掌至今小而厚、手指粗而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渐渐明白,中国这么多的武术,作为表演或强身健体是可以的,但真正作为实战是不堪一击的,中国武术的形象代言人李小龙的实战技术与这样拳那样拳也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些井底之蛙们吹嘘起来,似乎都是世界级的高手,都认为他就是世界第一高手,他一掌过去,就像电影里一样地动山摇,一拳挥出,一座山瞬间夷为平地。更有甚者,坐在一间小屋,手轻轻一推,一个意念,就能推动千里之外的云层,并使之成为漂泊大雨,把大兴安岭的熊熊大火给扑灭。
1987年5月大兴安岭发生森林大火,有关单位邀请严新发功驱雨灭火。一些媒体把严新发功驱雨灭火报道出来,报道说严新在2000公里的成都能发放外气推动大雨到大兴安岭的上空,并用气功把大雨降落在火灾区。于是,一场异乎寻常的“气功热”拉开了序幕,各种气功学术著作、气功表演会,遍处开花。气功报刊也成立了好几十家。我们家就订了好几份气功杂志。1986年11月18日《光明日报》报道严新用气功给一位脑挫裂伤、颅骨粉碎性骨折、马尾神经损伤和第二腰椎压缩性骨折伴脱位,而导致双下肢瘫痪,大小便失禁、二百天不能翻身、不能下床的患者治病的事迹。这个患者的疾病现代医学已经束手无策,但“严大师”仅仅用“气功”给他治疗几个小时,第二天患者就能拄着双拐在屋前小院走三个多小时。紧接着1987年 1月24日《光明日报》头版文章又刊登了严新与清华大学做“气功”实验报道,这篇报道,似乎从科学的角度证实了“严大师”气功的真实性,让世人更加相信气功的真实和威力。有谁相信最具权威性之一的报刊——《光明日报》和最具权威性之一的大学——清华大学在玩骗人的把戏。的确,对于我们这些平常人来说,连这些机构都不相信的话,还能相信什么呢?这两篇权威报导一出,一下轰动全国,并引起更多的记者采访他、报道他。于是,“严新大师”和他的气功被越炒越热,几乎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就这样,我们学校的很多男学生痴迷上了气功。下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教室的走廊马上沸腾,男同学都匆忙地往操场上跑,整个操场上全是炼气功、练武术的男生。加之著名科学家钱学森也很肯定气功,他曾预测:“气功、中医、特异功能的相结合使之理论化、科学化,最后的结果必然导致爆发一场新的科学革命。”这就使得我们这些刚刚接触新鲜事物的学生娃娃更加深信不疑,炼得更加起劲,期盼自己也能成为气功大师。因为学校操场吵闹,我和发金、潮海、家云几个就跑到大松树下练气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气功没练成,却练就了我们对大松树的依念,每天晚上不去大松树一趟,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血液是流动的,血液往下流淌,就像水流一样正常,但血液往上流就奇怪了,为了解释血液往上流动的现象,中国古人引入“气”的概念,认为“气”具有推动血液流动的作用。这与西方盖伦医学引入“神灵元气”解释血液流动是同一种思维模式。西方医学自从哈维发现血液循环的机理,“神灵元气”这个概念就成了多余。而我们呢,现在都还在沉迷于“气”的臆想和推理之中,何愁不落后愚昧。我被权威报道和我所崇拜的科学家愚弄很多年,当我幡然醒悟,蓦然回首大松树下苦练气功的情景,真为当时的无知和愚昧感到汗颜。梦想着练成气功行侠仗义闯天下的情结,尽管不是那个时代所有男孩被愚弄的悲哀,但确是我的悲哀,我想有着这种悲哀的还不止我一个,这种悲哀现在还以各种形式愚弄着无数的人们,这种愚弄在百年前的今天曾被有志之士强烈地反叛过,但直到现在,这种愚弄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增强。
相对于昭通市第九中学的学子而言,我对大松树的依念更为浓厚更为沉重更为深邃,因为我从小就是在大松树的绿荫下长大的。
我们的小学时光是非常快乐的,杨老师带我们到大松树下荡秋千是我们小学同学无法忘怀的开心。杨老师把在大松树下荡秋千的准备工作交给我,因为大松树离我家最近,只有五百米左右。我因为时常来这里荡秋千,所以我很快就把工具准备齐全,包括一根犁耙上用的粗麻绳、一根很细的尼龙绳、一条长条凳。我找来一块长形的石块,用尼龙绳拴紧,左手揪绳子的末端,右手抓住离石块四十厘米左右,以右手掌为圆心,石块为圆周转圈,然后手一松,借助惯性,石块飞了出去,穿越大松树最下面的那枝大树枝,我接着把粗麻绳拴在尼龙绳上,牵拉拴石块的一端,粗麻绳就这样挂在了十几米高的树枝上。我很快把长条凳拴在粗麻绳上,借助尼龙绳绑牢固,秋千就算做好了。
我们每个同学都坐一次,感受飘荡的刺激。当最后一位同学在上下来回中慢慢停下来时,杨老师的问题来了:“同学们想想,秋千为什么会停下来?”我们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这样回答的:“因为我们停止了用力推坐在秋千上的同学。”杨老师微笑地望着我们,接着问道:“同学们的意思是,你们用力推秋千,秋千就动了;你们停止用力推秋千,秋千就不动了。”“是呀!”我们回答道。杨老师接着说:“也就是说,力是使物体运动的原因。”我们想了想:“应该是这样。”杨老师说:“同学们!恭喜你们,你们的物理思维已经达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水平。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论述道,根据他观察马拉车的现象得到结论‘力是物体运动的原因’他观察到两匹马拉车比一匹马拉车快,于是到出结论‘力越大运动越快’在很长很长一段时期,人们对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深信不疑,直到伽利略的实验推翻了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臆断,他以系统的实验和观察推翻了纯属思辨的自然观,开创了以实验事实为根据并具有严密逻辑体系的近代科学。现在我们知道‘力不是物体运动的原因,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杨老师随手推了一下秋千,秋千摆动起来,杨老师接着说道:“同学们看看!我没推秋千,秋千保持静止的状态,我用力推秋千,秋千的静止状态被改变了,摆动了起来,所以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同学们看看,为什么秋千慢慢停下来了呢?既然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那么秋千就应该一直不停地摆动才对呀!所以秋千停下来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力,同学们想想秋千到底受到了什么力?”我们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杨老师没有给出答案,叫我们自己慢慢去找答案。在我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我知道了什么是阻力,什么是摩擦力,什么是惯性,知道了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做的双球实验;也知道了牛顿定理;特别是苹果落在牛顿头上,使牛顿豁然醒悟想出万有引力定律的故事给我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想象着某一天,一只小虫子飞扑在我脸上,我也想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定律。也想象着伽利略拿着一个大铁球和一个小铁球,从塔底一步一步往上爬,气喘吁吁的样子,让后又想象在比萨斜塔旁安装部电梯,想着他在斜塔顶端挥舞着手臂,大声吼叫让塔底的人看好,当然也想象有一两个公证人员一同上去,公证他是同时把大铁球和小铁球一同放下的,然后想象当塔底的人们看到大铁球和小铁球同时落地时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就哈哈大笑一番。
有一天中午,太阳火辣,我坐在大松树的绿荫下看书,看累了,就平躺在草坪上,仰望大松树茂盛的枝叶,思绪随着风中摇曳的枝叶飞到很小的时候。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松树并不仅仅只是现在的这两颗,在这两颗大松树的周围还有很多小的松树,是一片松林,从这里往上的山上,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森林。这一片森林却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毁灭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不是纵火而是砍伐。
一群羊从我的身旁经过,其中有一只全身洁白的小羊停在我面前,它一点都不怕我,它用嘴舔我的手。人和人的感情也许会一刹那决定一生的命运,我与小白羊的感情也是一瞬间。它不停地舔着我的手,我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梳理着它洁白的毛,羊的主人和我父亲是熟人,他们在谈论着天气收成之类的话题,其他的羊在领头羊的带领下往前行,唯独这只小羊没走,就停留我的身边。我请求父亲买下这只羊,他和羊的主人几句话就达成买卖协议,就这样小羊跟着我回到了家里。我百般呵护着小羊,牵着它上山下水,那时几乎每天都要牵着小白羊经过大松树脚下,因为从这里就可以进入后山的森林。在后山的森林里,小白羊可以找到最好吃的食物。可是好景不长,我要上小学了,哥哥姐姐在上学,父母没时间照料小羊。父母打算把它送人,我坚决不同意。最后通过哥哥们的调解,达成寄养方案。因为我大伯家喂养着一大群羊,所以可以寄养在我大伯家。请大伯喂养着,反正他家有一大群羊,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也不少。而且羊只吃山上的草,不吃他家的粮食,对大伯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我大伯家住在新街,要翻过我家对面的几座大山,距离我家有四十多公里。本来父母只叫我三哥送去的,但我哭死哭活就是要跟着送去,父母同意了,我的三哥却犯愁了,因为我那时太小,一天怎么能走四十多公里的路,他担心我走到半路走不动要他背着。那时不像现在这样,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那时几乎见不到车,见得最多的就是拖拉机。事实证明我比他们想象的坚强很多,就是上最陡峭的坡路,我也没要三哥拉我,更没要求他背我。我总是牵着小白羊走在前面。我们天一亮就从发,走到新街太阳早已落山。
离上学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天,我因为不想和我的小白羊分离,所以我留下来照顾小羊,我三哥先回去。我每天都跟着大伯出去放羊,早出晚归,中午都是在山上烧洋芋吃。有时,我大伯会指着一座大山对我说,我的老祖曾在那座山上打死过一只老虎。通过大伯零零星星的讲述,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祖辈曾在这里生活过,我的祖辈在这里的曾经拥有大片田地和大片森林。田地被分给了这里生活的人们,森林被砍来炼钢铁了。曾经有老虎出没的大森林,变成现在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的尘土飞扬的黄土堆,雨水把坡面冲刷为一道道深沟。遇到暴雨,雨水连带黄土奔流直下三百里,长江瞬间变成黄河,因为这一条小小的沟河也是组成长江源头的支流。
离上学的日子还有三天,可是来接我回家的四哥终究还是来了。我依依不舍我的小白羊,早上起来,我用手轻轻地抚摸小白羊柔顺的毛,我不想她离我而去,我不想离开她,看着她渐渐远去,我伤心欲绝。小白羊就像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离我而去,就像我自己和自己分离一样。小白羊走远了,我心里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好像失去了全部,身体感觉空荡荡的,当时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后来我找到了一个词,可能这就叫惆怅吧!我看不见她了,我泪流满面地跟在四哥后面,走往回家的路。
转过渔洞最后一个山坡,放眼望去是绿油油的整个洒渔坝子。当我的目光移向对面的山坡,我被对面光秃秃的山坡惊呆了。我不愿去回想这件事对我幼小心灵所造成伤害,那一瞬间给我造成的心灵阴影,使我每次只要一见到开采石矿,那光秃秃的灰黄的山坡就突显在我眼前。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指着光秃秃的山坡,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问我四哥怎么回事,我四哥淡淡地说松树都被砍光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连绵不断的森林没了。第一次大规模的砍伐是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时代,全民轰轰烈烈大炼钢铁的土高炉土法炼钢需要大量的燃料,人们就砍伐树木来当作燃料炼钢铁,大片大片的森林被毁之一旦;第二次砍伐是实施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土地和山上的森林分给了家庭,家庭为了得到更多的粮食,所以砍伐森林,开辟耕地,于是一座绿油油的大山,瞬间变成了一片黄土。后来国家实施退耕还林计划,可是实施到现在,大山还是一片黄土,儿时映像中的绿水青山还是一种记忆。
因为人们对神灵的畏惧,所以两棵大松树得以保存。据说这两颗大松树的年龄已近千年,但准确的年龄没人说得清楚,树高大约五六十米,周长我去测量过,从地面往上一米高测量树干的周长,西边这棵是3.76米,东边那棵3.75米。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松树下住着一只蜈蚣,后来修炼成精,蜈蚣精选择在一个晚上,呼风唤雨,风雨交加,它驱动着后山山顶的六个大石头从山顶滚下,计划滚到洒渔河下游的巡龙筑成石坝,把整个洒渔坝子变成一片海洋。在瓢泼大雨中,六个大石头开始从山顶往下滚,洒渔河水不断上涨,洒渔坝子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水海。这一幕刚好被月亮上的嫦娥看到,要知道,洒渔河本就是嫦娥奔月是滴下的一滴泪水,洒渔烟柳是她手中树枝上的一片叶子,她怎忍心让自己留在人间的唯一美被蜈蚣精毁灭。于是嫦娥请求雷公劈死蜈蚣精。雷公答应了嫦娥的请求,他来到大松树的上空,看到蜈蚣精正在东边这棵大松树顶端作法,于是顺式往下一劈,蜈蚣精被劈死,因为雷公用力过猛,大松树的北侧的树皮和树干从头到中段被劈成一个凹槽。因为蜈蚣精被雷公劈死,背面山上的六个石包失去了驱动,停止在了半山腰。慢慢地人们就把这座山叫六个石包。
小时候,父辈们不准我们去爬六个石包这座山,因为这六个石包就停留在半山腰上,石包下面没有支撑,看样子随时会往下滚。杨老师说他不信鬼神,要带我们去探个究竟。我们在杨老师的带领下,去过两次六个石包。当我们站在六个石包的底端,的确有点害怕,害怕石包滚下来压碎自己。不信鬼神的杨老师对六个石包能停留在这么陡峭的坡面上深感不可思议,他咋咋称奇,说奇哉怪也,他说按照物理学原理,六个石包是不可能在这样的坡面上停留,到底是什么力支撑着的呢,杨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们从小就对父辈们的言说深信不疑,所以我们相信蜈蚣精的存在,也就对六个石包能停留在陡峭的坡面不足为奇。可是随着杨老师带我们走进科学的海洋,我们也渐渐对探寻支撑六个石包的力感兴趣了,我也好几次去测量计算过六个石包的稳定性,但因为资料不足,计算不出支撑力在哪里,所以也没计算出六个石包的稳定性。
后来从树的凹槽处长出一棵形状奇怪的树,这棵树很奇怪,从长出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长大,也没有掉过叶子,树的样子有点像漆树,但漆树是落叶乔木,而这棵树没有掉过叶子,说明它不是漆树。我们小时候总是好奇,总想爬上去看看,但因为太高,没办法上去,当然也因为蜈蚣精的阴影,有点害怕。
淳朴的人们对神灵都有一种崇拜情结,大松树也一样被村民们当作神树崇拜着,祭拜树神能驱除病魔一直是村民的传统。我曾亲眼目睹村民祭拜树神祈求神药的情形,在我读初中的一段时期,村里的人们来到大松树下,在树皮上用胶水粘一小纸盒,虔诚地烧一叠纸钱和三炷香,对着大松树行三拜九叩之礼,然后在大松树下等待神灵送药。这种神药包治百病,不知道是松树上掉下的细小树皮还是风吹来的灰尘,祈求的人们只要看到小纸盒里有东西,就认为是神灵显圣,送来神药,他就会把这种东西带回去,用温开水服下。在那段时期,来祈求神药的人不止当地的村民,还有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人,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这里,多的时候一天有近三百人跪在大松树下祈求神药。这种祈求神灵治病的方式,我当时认为是村民们的愚昧无知,总认为只要给予他们现代文化知识教育,就可以消除他们的愚昧无知。可是,当我接触众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思维模式,我渐渐地感到:“人的愚昧无知与他所受的教育并不相关,特别是一个人的文化素养与他所受的教育更没直接的关系。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可能成为点亮人们前行灯塔,譬如六祖慧能;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会像巫师神汉一样装神弄鬼,譬如神药两解、某某学派的大师们。”神灵本是医学的开端,在远古时代,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们对疾病认识不足,认为人生病是妖魔附体,而巫师神汉能驱除妖魔,这一时段,巫师神汉们充当了治病救人的角色,通常人们把这个时期叫作神学医学模式;随着人们对疾病的认识越来越深入,西方出现了希波格拉底医学及后来的盖伦医学,中国发展为黄帝内经医学,这一时期以哲学思辨为基础,所以人们把这一时期叫作哲学医学模式;西方医学随着文艺复兴的革新,逐步发展为机械医学模式,然后更进一步产生了生物医学模式,直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现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别人早已站在山巅享受着清新的空气,我们却还在谷底吸食着带毒的瘴气,还美名其曰:还原传统、回归自然。五四时期,很多伟人都为消除这种带毒的瘴气砥砺前行,可是一百年过去,这种瘴气更浓更盛,它遍布所有,它无处不在。当我望着淳朴的人们取下小纸盒,小心翼翼地包好里面的神药,我开始是鄙视他们的愚昧无知,后来我悲哀无处不在的瘴气。
也许是瘴气熏天,把保护大松树的神灵熏跑。大松树失去了神灵的庇护,西边的这棵大松树在狂风暴雨中被拦腰折断。我相信人有心灵感应,树也有生灵感应。东边的那棵大松树感应到西边这棵大松树生命已消亡,不到一年的时间,西边的这棵大松树完全干枯,寄生在她凹槽中的那株小树也随之枯死。
我站在枯死的大松树下,仰望天仓。我相信大松树一定能通过生灵感应,感知我在她的脚下,感知我在深深的怀念她:怀念她陪伴我度过的日日夜夜,怀念在她脚底下年少轻狂,怀念在她绿荫下激情放歌,怀念在她枝叶下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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