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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贫纪事|走过一村一户

 2020-05-22 14:59  来源:昭通新闻网


 

我想说,我对村庄再熟悉不过了。

活到现在,我的多半时光是在村庄里度过的,近乎于可以当作村庄的证人。但是,随着村庄的变大,生活线索的增多,我不得不承认,我成为了一个乡村的旁观者。之所以如此,是基于在扶贫工作中,所见每个村庄的房屋、建筑从低矮到高大,层层叠叠,抱成一团,仿佛是走在另一个异乡的清晨中。

每个人都希望看见黎明在窗子里,它美丽而清新,示意着一天生活日常的开启。在这场脱贫攻坚工程中,我只是一个直面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帮扶责任人。或许没有人愿意承认,现实是最坚硬的底层,不是因为帮扶队员面临的是没有空间和退路的底层,而是实实在在地走村入户,才深知它的具体与不易。因为必须适应今天的土壤,绝对不能落下一户穷人。这是要求,也是要求的结果,又是一场具有时间节点的战斗。

2020年,昭通7县(区)脱贫攻坚的胜利如期而至。在这个结果的前面,毫无疑问,是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参与、付出、辛苦,甚至是白日黑夜地工作。然后,奔向生活的另一面:小康。

在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社会,在社会里,各种不同的职责推动时代行进。平常,我们有“上面”和“下面”的说法。在这场波澜壮阔的扶贫工程中,若把世间称作官为上、民为下,那扶贫队员算得上是中间的传递者,担着的是链接中小小的一环。它与其他工作不同,面对贫困户生活的实际,可以没有承诺,没有权利,但不能没有义务。若失职,抬头看见的是“板子”,低头碰到的是白眼。唯一的,就是不厌其烦,单位、一线,带着某种分身术协调一致。因为按要求,落下一户贫困户,帮扶队员就会被落下。所以,一户一户,人口信息、表册、数据、政策、收入,必须精准,慎之又慎。一样的,调查、了解、宣传和传达,甲乙丙丁,需条理清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清楚这场浩大工程里包含的细致,因为它们同属于脱贫中的点滴。

村庄像一个大染缸,里面是不同的人。善良的,一点微弱的帮助,就感激不尽,热情真诚的话语会让人倍感心暖;刁钻的,即使你走进了他家的屋子里,他翘着的二郎腿,也不会放下来打个招呼,甚至于还有翻着白眼的,一副你借了他的白米去还了粗糠的感觉。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连对待年老的父母也做得决绝和冷硬。一些单独分开居住的老人,别说尊严,就是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很艰难,称得上辛酸。

在我所见的几户人家中,我记述最典型的一户。

谨慎、小心、不得不向隔壁邻居讨好,这是我见到已经80有余的两个老人的生活状态。他们的居所,是一间典型的土坯房,有二三十平方米。门是一道古式双扇门,门的正上方有个铁锅大小的窗。侧墙已开裂,瓦片稀疏,看上去像两个老人一样摇摇欲倒。外面有光,走进屋子里去一片暗黑。门前的天井里,搭有一个土灶。女老人在用柴火煮猪食,男老人靠着一面墙,坐着闷声不响地拿着手里的包谷,用枯瘦的手指,一粒粒地把包谷籽抠下来。突然,一阵风刮来,把灶里的火灰吹了翻起,落在了隔壁的大门前。女老人弯着腰,提着扫帚,走过去一丝不苟地清扫起来。又有火星子窜起,我急忙走过去,试图挡住吹向灶口的风。女老人似乎不想别人帮忙,丢开扫帚回去舀了一瓢水,走过来把火泼灭。火上煮的猪食还在半生不熟。她从浇灭的灰堆里刨出几个烧熟的洋芋,自言自语地说:“风吹过又煮,刮风烧火讨人嫌。”是的,她是为捍卫自己脆弱的内心,也带着怕别人闲话的恐惧。望着他们的身子骨,我感觉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如同水泼在火星子里一样,不堪一击地会“熄灭”。

岁月的漫长,看上去已抽走了他们对生活的自尊。

两个老人喂养着3只鸡、两只鹅、一头猪。我发现,女老人的话语里,带着对儿子无望的愤怒:“白白养大,养大后连爹妈是哪个都认不得、还不如一个外人啊!”老人一边感叹一边拍打着洋芋上烧糊的黑灰、然后把烧熟的洋芋送到了隔壁邻居家。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母亲用纯白的乳汁喂养大的儿子,却不让他们去住新居。儿子已50多岁,现在虽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却也重新盖了新居,两层的建筑……儿子、儿媳各有理由,目的却一致,就是拒绝和抵制。儿媳说婆婆从未帮她拉扯过一把孩子,凭什么老了要养?生分的人咋在一起生活?问儿子,儿子却说要用一间来养猪,哪还有房间?住在一起婆媳间就天天吵架,何况吃的穿的样样管,还没像他们打他的爷爷一样打过他们。从他说的理由中,秩序和观念似乎从小就被老人的言传身教冥冥中教给了他,然后,日积月累地在他心里堆积起来了。

我以为男人走过了人生的大半时光,昔日浓重的阴影如今也应是眼神的柔和。但是,没有,哪怕你以嘲讽的方式让他用喂猪的房间与老人居住的交换,他也一如既往,毫不在意你正说还是反说。他的理由雷打不动,固执地认为比起他的父母对他的爷爷奶奶,他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在面对他的老人时,我不由得想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状告儿子的短视频,申诉的是10个月的房租费。10个月的住房,还有什么比它更恒温,在生命的房子里?唉,也许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可几十年的时光,相反地没有了父母的一个小角落?这不是让人失望,是让人绝望。因为一场以生命诞生的血肉相连的伟大情感,却以物质居所成为疲惫的讨价还价。

冷,真的会从血管里升起来。

或许,人类的精神世界,脆弱和野蛮都住在里面。在这个男人心里,他始终认为他的父亲对他的爷爷,野蛮就是一种常态。可能是父辈跟父辈脐带断裂了,连着他的就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病态基调,好像和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因为每当试图和他说起老人的事,他不但厌烦,还懒得搭理。之后,即便你扯开话题,说把环境卫生打扫干净,他说猪饿了。你说一个大男人别怕出劳动力,他说今天的太阳没昨天暖和。甚至于再次见你去他家,他就说活路重,要下地去,立即出门,走了。事实上,他出去转了一圈,躲在别处见你走了,他又回来。

在漫长的乡村生活史中,“人要脸树要皮”是一句流传很久的老话。男人在村子里,还是有公共生活存在主义的心态。他的窗上烂掉几块玻璃,用硬纸板遮挡着,那一天,在喊人来帮他换窗玻璃时,他的儿子也在场。我望着他也快成老人了,至少是离老的距离正一寸寸缩小。这次,我漫不经心和他不咸不淡地闲扯了几句:

“你今年多少岁了?”

“55。”

“你老了住哪里?”

“还是这里。”

“万一你儿子不让你住呢?”

“不会。”

“为什么不会?”

他沉默。

“你对你父母的态度,如果原模原样传给你儿子呢?”

他长时间沉默。是不是因为触碰了他脆弱和柔软的内心,还是以为孩子是自身生命的未来,或许其它?我不得而知。意外的是,他承认了自身的野蛮。

没过几天,再次去到他家里时,他年迈的父母亲已笑呵呵地在他家里住着。他也笑着说:“你们天天跑天天跑,望着比我还可怜!我对不起你们,不害你们再跑了。我每天去村里打扫卫生的收入,连同一年的庄稼,日子无忧了。”

是的,人世间,总会有许多事发生或存在于我们意料之外。诸如这次的新冠疫情,让人猝不及防。在基层,为了不让人们到处窜,驻村队员和村委会的人一起设置劝导卡点。可偏偏有人强闯,理由是“凭什么别人可以走,我不可以走?”

2020年4月25日,阴。我所以记下这一个日子,是因为在这一天脱贫攻坚第三方的验收顺利结束。每个人的心情,有激动,有委屈后的轻松。因为一直以来,每个人的全力以赴,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就是为了抵达胜利的终点。我不是专门的驻村队员,只不过是要求一个月的时间,需有20天下沉到村里去。驻村队员不一样,他们从春节到现在,没有一天休息过。所谓休息,就是因感冒或其他不得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想表达的是,在这场脱贫攻坚的工程里,每一步都充满着耐力和艰难。很多时候,“脱贫”的词条,总是固执地出现在我的大脑中。那么,哪里有慰藉?在我们走过的村庄和贫困户里,一些人内心、物质、精神和常识的改变,会把平日里脸上的浸汗当作慰藉的光泽,一些温暖的话语,会有种让钟声吟诵的安宁。

渴望美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的本能。我始终愿意相信,在时光的微语里,只有实实在在的为民,才是中国大地上脱贫的基座。基座牢实,在美好愿望里发生的事情才会犹如这个春天,花儿灿然绽放。

(作者:朱 镛


审核:殷国庆   责任编辑:崔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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