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宁丨读黄河山水画

黄河是云南画坛近年崛起的一位山水画家。他的画以大气磅礡的构图，酣畅淋漓的笔墨，令人眼目为之一亮。

黄河生于云南昭通，幼年随父母奔走于彝良、威信一带。乌蒙山的青峰翠壁，白水江的碧浪银波，深深镌刻于他幼年的心灵，启发了他丹青之灵苗，绘画成了他一生难以割舍的苦恋，以至于毅然辞去工作，负笈四方，广交画友，转益多师，以画谋生，亦以画交友。几十年来，足迹遍于全国。从苍茫雄浑的乌蒙山，到千山万壑的太行山，从贵州的苗瑶山寨到广西的画山绣水，从金沙江峡谷到阿佤村落，从江南小镇到滨海渔村，广搜穷觅，无不纳入他的画稿。餐风露宿不以为苦，日晒雨淋反视之为乐。他用心贴近自然，拥抱自然，理解自然，“搜尽奇峰打草稿”，家乡的山山水水，祖国的大江大河，滋润了他的生命，启发了他的灵感，自然景物在他的心中沉淀、酝酿、发酵，从而提纯为一幅幅绝美的山水画。他的画，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是现实的，又是理想的。在现实和理想之间，黄河打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山水境界。

敢于否定自己，敢于“衰年变法”是黄河能攀上山水画高峰的一个重要原因。年近花甲，他已取得累累成果，在山水画界颇有名气，对不少人来说，或可以指点江山，顾盼自雄，沾沾自喜;或想着归隐田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或画地为牢，固守成法，自以为是。但他却毅然向昨天告别，从头开始，拜师于漓江画派黄格胜先生门下，以小学生的姿态。向黄先生及其门人虚心求教。天赋、颖悟、基础再加上勤奋，从而画风大变，画艺大进，境界一新。作品深得乃师及门人的赞誉。所画的苗瑶侗寨吊脚楼系列，以精细的刻画，繁复的构图，饱满的生活气息，诗意的唯美境界，让人过目难忘。

在中国山水画史上，大、小李将军创青绿山水，王维、张璪以水墨立法，之后荆关董巨、李刘马王、黄王倪吴，清初四王，直到现代派黄宾虹，傳抱石，莫不各具面目，在前人的基础上推陈出新。黄河山水画成就的取得，与他能泛览百家，化古为我也是分不开。他的画不仅造境阔大，构图宏伟，笔墨苍雄，并能于细处收拾，认真点染。细细品读，令人身心豁朗，眼界高阔。那群山下的大江，渔舟群集，渔歌阵阵。浓荫中的吊脚楼，人影出没，鸡犬相闻。群峰之中，涧鸣谷应，流云走雾；梯田块块，阡陌相连，青黄相间。有时山顶一抹灰蓝，那是远山的呼唤；有时天空一抹朱红，那是朝晖的映照。他重视点、线、面的疏密、聚散、节奏；留意黑、白、灰的对比、映衬、呼应。因而使得画面繁复中见简洁，平实中显丰富。既不失古典之风雅，又有现代构成之韵味。既象气势恢宏的交响，又如笙箫行云流水的吹奏。他不追求色彩的繁丽，不喜欢画面的花哨，他醉心的是删繁就简的平淡，逸笔草草的清雅。你看，通幅的灰调中，几笔崩云坠石的苔点，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墨分五彩的逍散中，于树干、屋顶略施淡褚，却通篇回味无穷。有的作品，只天空施以灰蓝；有的作品，唯水面略着淡彩；有的作品，通幅纯为朱红。随心所欲，全视内容而定。任意挥洒，不落窠臼；别开生面，前无古人。法，非法，非非法，全从心中流出，一任笔墨纵横，至此，黄河已入化境矣！

山川，人皆见之；村寨，人皆睹之。然，此只是其形。描形摹态，中人能之。能把山川、村寨组合在一起，体现出山河之大美，传达出天地之神韵，唯高人能之。黄河笔下的山川、村寨，之所以有摄人心魂之美，在于其巧夺天工的组合，开阖变化的构图，直击人心的意境。表面上看，他画的是苗寨吊脚楼，那繁复的穿枋横梁，那引人遐思的“美人靠”，那吊脚下潺潺的流水，那鳞次栉比的屋舍，那炊烟袅袅的青瓦屋顶，那巍峨耸立的角楼，那竹林泡桐掩映的风雨桥，但传达出的是对一个民族古老文化的敬畏，对乡愁温馨而感伤的回忆，对故土的眷念和向往，对人和自然，人和宇宙关系的深深的哲学思考。画面荡漾的不只是美妙的苗歌侗谣，更是从历史深处流出的民族文化气息。这种气息，充盈于天地，弥漫于古今，千万年生生不息，它是一个民族古老而鲜活的根。黄河的山水画生发于这个根上，所以枝繁叶茂。

故人言：“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尽其态。而所以能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虚深鄙众工，谓虽曰画而非画者，盖止能传其形而不能传其神也。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宋·邓椿《画继》）那些徒具其形的画，其实是“非画”。黄河的画，正是在精细摹形的基础上，精确生动传达出了其中的神，所以才取得了如此动人的艺术效果。

黄河在山水画创作中取得的成就，除了他对艺术的执着，他的勤奋刻苦，他的永不自满，还与他对经典的崇敬，对家乡对故土的热爱，对自己文化品格的锻造分不开。扎根传统，学习传统，继承传统，拓展传统，永远是学习山水画的不二法门，而热爱祖国、眷念故土，这是一种深植于内心的崇高情怀。正是这种情怀，这种深爱，赋予他不竭的热情和动力，促使他笔耕不辍。为大千造型，为山河立传，为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为他们的传统，他们的现实，他们的未来讴歌。从他的一幅幅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到，他的心灵和脉搏，紧贴着这块生他养他的大地，他笔下的山河，是对真善美的一次次不倦的追寻，是他人文情怀的真实流露。艺术的高度不以权势计，不以地位计，而在于心灵的空间有多广阔，人文的情怀有多深厚。离开了发自内心的爱，离开了根植于内心的人文情怀，艺术只不过是杂耍和技艺的地摊展示。中国绘画之所以强调重神尚意，强调由技进道，原因正在于此。

我与黄河，相知有年，相交情深。多次合作，同案挥毫，情结丹青，神交心契，为他的成绩和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为他的每次华丽转身发出内心的喝采。生命无尽艺无尽，衷心希望他在绘画的道路上，一路精进，再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