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炉灶及其他

1977年春节前三天，我们一家四口从宣威电厂二期扩建工程处搬到昆明。在昆明供电局输电管理所安顿下来后，从此成了昆明人。 

好像是在关于马克思和燕妮的一本书里，我读到这样一句话：炉灶是家庭幸福的基础。初到昆明，一家人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幸好顺着食堂的边墙，单位又给搭了间三四平方米的偏厦做厨房，砌了炉灶，支放了吃饭桌子。尽管这厨房简陋、逼仄、漏风、漏雨，但毕竟有个炉灶。况且我有“先见之明”。单位派了辆卡车到宣威帮我搬家时，简单的行李之外，堆得满满的，你猜是些什么？是一车焦炭、柴火！在下关总站的岳父岳母，还给我们带来几麻袋栗炭。有了这样的储备，加上用“购煤证”买的蜂窝煤，我家的炉灶就有了少有的“红火”，有时还能“接济”点冷火缺烟的工友。

当年，烧蜂窝煤是昆明的城市特色。在我们这些从县里来的人眼中，简直就是一种文明，一种文化。宣威烧什么呢？烧柴，烧煤，烧焦炭。来昆明后才发觉，蜂窝煤好是好，就是买蜂窝煤太难。买蜂窝煤，得早早地去排队领号，领了号，借辆三轮车，再去排队。可等到煤店的师傅一来上班，原先排好的队一下子就乱了。总有霸道的人，管你有号无号，蛮横插队！于是，吵架、打架斗殴，得乱上一阵。好不容易到了搬煤上车，突然而至的大雨，似乎要把蜂窝煤打成真正的“蜂窝”！曾经为排队而怒目挥拳的人，此时却伸出援助之手，在大雨中演绎着悲壮和炉灶般的温暖……至于和炉灶相联系的，是凭票供应的柴米油盐，以及粉丝、豆腐，甚至火柴之类，没有多余的，得省吃俭用。白菜、小瓜、萝卜、葱蒜、辣子等等，这些炉灶上常用的蔬菜，栗树头的街边就有。星期天为了买到点“好肉”，得很早就到威远街的肉摊前排队，轮到自己的时候，向割肉的胖大嫂赔笑脸的样子，现在想来一定很滑稽。

1984年，我家搬到咸阳新村28号供电局宿舍。头几年还是烧蜂窝煤，后来沾了供电局的光，改为电炊户，炉灶有了变化。买菜要到玉川巷，或是吴井桥，或是和平村。这期间，整个昆明居民的炉灶正发生着革命性的飞跃：煤气代替了蜂窝煤！而对我家来说，第一次打着“煤气灶”蓝绿的火苗，是1993年的冬天，那时我家搬到了金碧路司马巷报社新建的宿舍。煤气灶的方便与烧蜂窝煤相比，干净就不用说了。除了惊喜，我有过一次用煤气灶的“惊险”。可能忙着去上班，居然忘记了灶上还烧着一壶水。进报社大门时，见有人提着热水瓶去打开水，才猛然想了起来，骑上单车，回头就跑。一边狂蹬单车，一边朝我家的方向张望，看有没有起火冒烟，有没有消防车呼啸而过……冲到家，只见厨房里雾气腾腾，铜茶壶咝咝炸响，关掉开关的那一刹那，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即便是过了二十多年的今天，那铜茶壶在煤气灶上咝咝炸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惊叫…… 

如果从1977年算起，到1997年，我家正好成为昆明居民20年。这一年即1997年，我家从司马巷搬到新闻路云南日报社生活小区，户口也从盘龙区转到了五华区，这一住又是十七八年了。炉灶没怎么变，无非是换过几个煤气灶，煤气费到时在银行卡上扣，不用自己操心。尤其方便的是，搬到报社小区这一年，就在报社对面，新建了一个昆明市区最大的蔬菜市场——篆新农贸市场，后来改称“篆新综合批发市场”。

这个昆明人几乎无人不晓的菜市场，起初我并不明白它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名气。直到有一次上夜班，拿着夜餐券上食堂吃夜宵，我才知道，这是个批零兼营的蔬菜综合市场，每天24小时都在做买卖。此刻已是午夜时分，只见手扶拖拉机、“蹦蹦车”、三轮车、单车、摩托车、小货车、面包车，还有手推车在新闻路上轰鸣奔忙。灯火通明中，我看到车上满载着白菜、青菜、莲花白、黄瓜、西红柿、菠菜、萝卜、芹菜、茄子……种种蔬菜，闪着鲜嫩和本色的水腥味，涌向菜市场。我为家门口的这个大菜市场而感动而骄傲了！当我把这一发现告诉王大姐，她笑骂我吃饭不管闲事，她天天跑菜市场，我的“发现”对她早已不是新闻。是的，我想起来了，有一天她去得早，居然拎回水桶粗的一捆韭菜，说是批发剩下的，两角钱送给她了。她拎回来，让我一家一家地送。

谁都得承认，我家门口的这个菜市场——不，准确地说，它是批零兼营的综合型农贸市场——蔬菜就是多！不论你哪个季节来，不论你想买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当然不只是蔬菜，抬眼看去，粮呀油呀，有的是；卖肉的摊位一个接一个，割肉称肉，一片喧哗；回族同胞的清真棚牛羊肉摊点，也常常有汉族大爹大妈光顾。鸭蛋鸡蛋，好像在互相挤眉弄眼；水果们，不论是梨、桃、葡萄、苹果，还是樱桃、香蕉、草莓、荔枝，都在炫耀着自己的新鲜与甜蜜。鱼在盆里跳跃，团鱼、虾、螃蟹，或者安静地等待，或者惊慌失措。至于衣服、鞋子、帽子、围巾、针头线脑这些小百货，也是一应俱全。市场管理处年轻的何经理告诉我，整个市场占地20多亩，入场经营户有1000多家，最保守的估计，一年至少可以解决四五千人的就业问题。每天大约有5万人到这里买菜购物。何经理指着窗外提着大包小包蔬菜、水果、包谷窝窝头的熙熙攘攘的人们，笑着说：“要是我们篆新停业一天，不知有多少馆子要关门，有多少人家的炉灶要等菜下锅……”对何经理的话，我深信不疑。

与何经理告别后，想起王大姐叫我买把小葱回去，我干脆逛了一阵子市场。看着一些人买酸腌菜，不禁又想到回京多年的老友迪兄，他忘不了“篆新”酸腌菜的酸香味，什么时候有机会，买点带给他解馋。忽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居然碰到几位远从北市区、黄土坡、地台寺、“理想小镇”来买菜的朋友。他们对我得月“近水楼台”，羡慕至极。我自是得意。虽然有时候也觉得来买菜的人太多了点，造成交通堵塞。但是，民以食为天，这不正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朴朴素素的乐趣吗？我在心里说，晚上得让王大姐在不久就要变烧煤气为天然气的炉灶上，多弄几个菜，美美地喝上一盅！

（作者：吴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