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0-04-02 17:08早起,淅淅沥沥的冬雨叮咚作响,我打着伞走在雨地里。清冷的空气,我不禁拉了一下衣领,遮挡凛冽的寒风。冷风中,眼前恍然冒出来一个温暖的火塘,那是父亲的温暖火塘。
记事起,我家住的是吊脚楼。楼下关牲口,楼上住人。楼下空着的,便是全家人的活动间了。在靠近进卧室的壁墙,父亲就地势挖了一个火塘,从楼上挂了一个空铁钩,用来挂铁吊锅做饭,这就是一家人的厨房兼客厅了。记忆最深的,就是冬天的早晨,我和弟弟妹妹总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床,而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他从房屋后边,背一大背篼板栗叶回来,将火塘烧得旺旺的,将我们的衣服烘热了再抱我们起床。那时候,作为老大的我,是享受不到父亲亲自给我穿衣服的待遇的。我得自己穿衣服,父亲一边唱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一边将弟弟妹妹穿了衣服抱出来,而我撅着小嘴自己穿衣服下床,开始一天的美好生活。
后来,家里人口多了,之前一间卧室的吊脚楼不够一家人居住。1988年,父亲动手建起了一个大大的“长三间”。说大,是因为房屋的进深和开间在当时的队上算是最大的;普通的瓦房是十六板高,而我家的大瓦房是十八板高,所谓“板”就是舂墙的时候墙板的高度。现在,已经见不到用来建屋舂墙的墙板了。父亲把大瓦房建成后,依然在堂屋靠左的地方挖了一个火塘,火塘是高二半山区的人活动的重要场所。家人围坐,可以一边烤火一边就把饭做好。父亲将新房子的火塘四边用石板砌好,比原来的火塘做得更大、更精致、更气派,而吊锅用的铁钩也是从高高的楼上吊下来的,我们坐在火塘边,烤火、聊天、做作业,快乐地成长着,别提有多带劲了。
过年是每个农村家庭的大事,父亲常说“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寓意就是除夕晚上,家里的火塘要烧得旺旺的,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于是在每年腊月里,再忙,父亲都要带着我们上山挖树疙瘩。树疙瘩,就是树被砍过后留下来的、深埋地下的树根。我们用锄头和小刀将树疙瘩挖出来,背回家里备着,等到除夕晚上用。每到挖树疙瘩的时节,我们就晓得年关快近了。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能多吃几顿肉,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能有新衣或者心仪的新书包。过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每年最为期待的时候。
除夕晚上,吃完饭后,天还没有完全黑,父亲便会带着我们,将房前屋后的大树疙瘩搬到屋里的火塘边,将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一家人就会围坐在火塘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述说着过去一年取得的成绩,谈着来年的计划,父母还会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分给我们,有甘蔗、橘子,有时候甚至还有河坝里姨妈家给的“炒米糖”……小时候,我们都期待过年,期待那几天可以“为所欲为”地吃东西,也期待除夕那晚红红火火的火塘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深夜,柴火燃尽,将那堆火烤熄灭后,大家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火塘,进入到新一年的美好梦境里边去,梦里也许会有刚得到的花衣服,也许会有得到奖状的我们……
对我来说,火塘不仅是烤火的存在,每当我不听话的时候,父亲总是将其他人支开,在火塘边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熊熊燃烧着柴火的火塘边,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下,映红一对深谈的父女。无数次的教诲,成就了我的今天,不用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父亲历来重视我们的思想教育,做得好的,给予表扬奖励;做得不好的,加以学习改正。小的时候不懂事不听话,父亲教育我们一顿之后,让我们在火塘边用两个凳子叠起来,用作业本写下保证书,保证纠正自己的坏习惯,并且在今后的时间里引以为戒。在我生活的那个特困高寒山区,我们一家5个孩子中有4个上了大学,有3个成为了国家干部,这些都是父亲的功劳。
在大瓦房建成17年后,父亲因病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钟爱并付出了一生努力的我们。后来,弟弟姐妹都相继长大离开了家,母亲代替父亲守在大瓦房里等着我们归来。大年三十晚上,母亲依然拖着日渐衰老的身子备好了烧火的树疙瘩,等着我们回家团年,只是没有了父亲,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循循善诱,没有了父亲给我们指点迷津的温馨场景……我们在火塘边回味父亲在世的画面,回味那些心灵深处最美好的过往。
父亲离开10年后,我们将母亲从老家接走了,老屋的火塘孤零零地立于堂屋。每次我们回去,看到火塘边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出现的霉点,心里充满了失落。父亲终其一生将我们教育长大,希望我们可以更有出息,我们已如他所愿。可是,我们的心里总是有万般的不舍,因为我们都离开了父亲亲手建造的老屋,离开了一屋子欢笑的温暖火塘。
老屋的火塘呀,与长眠在老屋旁边的父亲,守望我们的归来!每次回去,我们都会从房前屋后抱点柴火,在老屋的火塘边点着了,烤完了,再启程。就算时间再忙,我们都要给老屋增加一点温暖,让老屋可以不再寂寞,因为老屋的火塘,是充满父亲温暖的火塘。作者 周 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