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见梅花 抗疫诗选 （十首）

小雨刚过，

你花蕊里的睫毛挂着水珠。

花瓣，是被风抚摸后的柔软。

只有树干，又黑又硬，

说着你在冬天的寒冷遭遇。

天黑了，夜像一个巨大的摇篮，

你用香息摇着它，

给黑暗以安慰。而在

被管制的人间，在戴口罩的人

不断走过的时候，

你又悄悄开了几瓣。

你没有恐慌，柔弱花苞，试图

为我们被攥紧的心脏解围。

最纯粹的希望，

首先救出了悲伤的枝条。

你寻找着我们，用你

消解过空气中荒寂的笑容。

你美丽的面孔

正是我们等待已久的面孔。

在你薄薄的碎影，和脚印里，

山冈，像在重新出生。

无声的祈祷

□吕 达

当灾祸来临，任何语言都显得矫情

写诗似乎是一件羞耻的事

我无法安慰那身处患难的人

也不能平复他们内心深处的波澜

那一个，另一个

他们都在受苦

在南方冬季连绵的阴雨中

在我们共同仰望的灰白天空下

每日增长的数据牵动着茫然的目光

生与死赫然摆在众人面前

上帝啊，我们倾尽一生想要获得的

不过是灵魂的安宁、秩序和盼望

如果我们曾错失良机，求你原谅

原谅我不过是渺小的十四亿分之一

原谅他、她，以及他们无声的哀求

原谅痛苦如此真切，眼泪如此滚烫

原谅我们懂的太少，索求太多

晴日到来之前

我只剩惊骇和祈祷

像一个孩子学会说话之前

像一个诗人失去语言之后

庚子春节的泪水

卢卫平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的泪水

爷爷的泪水，奶奶的泪水，孙子的泪水

爸爸的泪水，儿子的泪水，丈夫的泪水

妈妈的泪水，女儿的泪水，妻子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的泪水

捡废品老头的泪水，建筑工人的泪水

快递小哥的泪水，餐厅服务员的泪水

医生护士的泪水，钟南山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泪水

没抢到车票的泪水，退票的泪水

不能出门的泪水，露宿街头的泪水

不能说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泪水

黎明草叶上露珠的泪水

黑夜天空上星星的泪水

微信群转发的泪水，朋友圈刷屏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泪水

长江长城的泪水，黄山黄河的泪水

平原高原的泪水，海湾海岛的泪水

相思树的泪水，白杨树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泪水

悲恸的泪水，痛恨的泪水，愤怒的泪水

失望的泪水，伤怀的泪水，牵挂的泪水

热爱的泪水，感动的泪水，感恩的泪水

从来没有一个春节

有庚子春节这么多泪水

冰雪融化的泪水，热血滚烫的泪水

柳吐新芽的泪水，梅花绽放的泪水

春雨滋润古老大地生生不息的泪水

正月初九，想起梁子湖

□林 珊

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

有些回忆在日复一日蜗居的晨昏中

变得混沌不清

那么，此刻又有谁能够告诉我

在这千里之外的城市里

阳光扑面而来的清晨，究竟是

停留在新年的哪一个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出门，不写诗

只读书，看新闻，做饭，拖地

删除一些旧照片和一些令人心碎的往事

我唯一可以写下的是，每一个黄昏

我都会站在九楼的窗前，穿过楼群

远眺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有时会下起小雨，雨滴落满

无患子干枯的果实，雨声渐渐漫上来

鸟啼经久不息

我微凉的手指，已无力发出

任何一条新年祝福

而此刻，冷风漫卷，我想起那年深秋

在武汉，在梁子湖的那个黄昏

“我们脚踏单车，像风一样在小巷子里飞驰。”

“你拥着我，时间在记忆里奔突。”

旧日诗句，在此时是多么单薄

多么虚无

我想知道的是，如今的梁子湖

湖水是否依旧湛蓝

青石板是否依旧幽深

薰衣草是否还在绚烂地开

我想知道的是，陷入孤岛中的

人们，是否拥有消毒水、口罩、护目镜

是否也和我一样，站在新年的窗前

等华灯初上，等风止，等雨停

等阳光扑面，等星辰满天

祝你平安

□林 莉

一

请向一辆蓝色大货车说：祝你平安

今夜，它装着十万只口罩

跟随两个忐忑不安的卡车司机

从一个省穿过另一个省

从一个故乡抵达另一个故乡

二

请向一位母亲说：祝你平安

她抱着孩子步行八十公里

按时回到医护岗位

她剪去一头长发赶赴驰援地

她毫不迟疑在请战书上按下红指印

三

请向每一个逆行者说：祝你平安

与子同袍，东西南北星夜兼程会聚而来

他们是父亲、兄妹、战友

是脊梁、精神、义和道

四

请向一座城说：祝你平安

空旷下来的街道、码头、十字路口、火车站

机场、楼宇、商场、烧烤铺……

低温、苍凉。这是又一个新年的开始

一座城疼着、痛着，亟待涅槃重生

五

请向青灰的苍穹说：祝你平安

那里，深藏着被打破平静的漩涡

和生死未卜的归途，一条发热的鱼

一只折翅的鸟，渴求重获

生生不息的秩序和力量

六

请向必临的春天说：祝你平安

窗边忧郁的眼睛、排队候诊的人群

体温计、呼吸机、防护服、救护车

医生、建筑工人、环卫工人、外卖小哥……

祝你平安

长江、黄鹤楼、江汉路、秦园路……

祝你平安

北京、上海、江西、河南、浙江……

每一个地名、每一条道路，山河庄严

祝你平安

七

请向人类和自然万物说：祝你平安

在一条完整的生物链上，生命平等

各有律令。一株迎春

悲伤的枝条上，爆出了馨黄的花蕾

一个离去的背影，在午夜路灯下变得迷糊

八

请向雨水中的相逢和告别说：祝你平安

如果病毒、灾难、死亡

都不能将人们隔离、分开

请深情地默默地说：祝你平安

从小汤山致火神山

□刘立云

“白雪是铺开的记忆。”至少对于我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在十七年前

曾经踏进这片土地的人而言

是这样的

而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雪地上奔跑

在树林里堆雪人、打雪仗

他们知道，雪很快会被他们踩在

雪地上的脚印，被他们热乎乎的小手

暖化；再过两个月

他们就将与满院子的海棠、丁香

连翘、探春，与满院子迎风绽放的

金娃娃和红宝石萱草，繁花与共

告诉你，此刻我站立的这个地方叫小汤山

就是名声遐迩的北京昌平小汤山

十七年前它神秘、恐怖

让我们撕心裂肺

欲哭无泪。但现在我是它的居民，它是我

选定的安度晚年的小镇

清晨，我在它的名叫葫芦河和蔺沟河

的两条小河边轮番行走

晚上常站在它的水泥桥上，眺望满天星斗

我还要告诉你，小汤山现在大路朝天

寸土寸金，是北京的一座欣欣向荣的名镇

而小汤山之所以成为现在的

小汤山，小汤山之所以在十七年后突然被千里之外的

火神山和雷神山

一声声呼唤，亲切地引为兄弟

是因为小汤山伫立在这里

是多难兴邦的真理

伫立在这里；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

民族凝聚力伫立在这里

小汤山屹立不倒，遥远的火神山和雷神山

也必将在暴风雨中，在人们含泪的

期望中、呼唤中

傲然挺立

小汤山与火神山和雷神山遥相呼应

是黄河与长江遥相呼应

中国北方和南方所有的河流

所有的山脉，所有的子孙

所有的肩膀和手臂

热血和心脏

遥相呼应并患难与共，并生死相依

小汤山想对火神山和雷神山说什么呢？

说狂风吹不落天上的日月

说遥相呼应的这一座座看不见逶迤起伏的山

是从心灵里耸起的山，在血脉中

凝固的山——它们崔嵬、峥嵘

坚不可摧，能承受惊涛骇浪、天崩地裂

庚子年：武汉之春

□张作梗

这个春天比冬天还冷，

然而我们抱着内心的寒战，

却时时恐惧着身体发热。

这个春天，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肆虐武汉，

像一朵恶之花在肺上绽放。这个春天，

飞机被剪断翅膀，

铁轨像两行冻结的泪水。

这个春天，更少的异乡人选择还乡，

更多本地人蜗居在家里，或自我隔离；

空荡荡的大街，空落落的购物者，

不是来自对阴雨天的回避，

而是“封城”一夜之间在人们心中拉起了

警戒线。忍耐成为必修的功课。

这个春天，短暂的节假日突然变得漫长。

——口罩里的春天，洗手液的春天，

这个春天，江水寂冷，江堤静默。

中山公园仿佛一个僻远的郊区。

——这个春天，“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那曾经拥挤的

桥面，现在空阔如一条干涸的内陆河。

唯有医院、医院、医院、医院，

灯火通明地建在肺上，

要疏通人们憋闷的呼吸。

一声声咳嗽里，这个春天变得

如此凝重、危急。武汉，在一场突降的

倒春寒里，踮脚眺望着春暖花开。

飞奔的雪花

□张 烨

除夕的上海，风刀剑霜，没有雪

除夕的上海，神话里才有的雪，下大了

下大了，从各大医院涌出

涌向从不轻易告急的英雄城

流泪的英雄城

新冠病毒

令地球战栗

令所有人恐慌

驰援武汉！驰援武汉！

征战令下

便是勇气与担当

这是上海的速度

第一时间应战的先锋的雪花

饱含着父母的叮嘱、孩子的呼唤

燃着诗人文字的血液、火焰的雪花

在天寒地冻里飞奔

如雪，如海，如泪，如信仰

涌动的天使之心呀

发出无声的最强音轰响黑暗——

“别怕，武汉，你背后站着

卓越的医者，强大的祖国

别怕，武汉，亲爱的

我们来了！”

神话里才有的雪

使冬天温暖

最冷的日子

□熊 曼

我盼着太阳出来

那样就可以去田野上走走

让太阳烤着冰冷的四肢

两个孩子跟着我

我们会遇到一棵树和上面的鸟窝

一条狗和它警惕的眼神

太阳，田野和孩子

我愿意一整天和它们待在一起

我愿意是田野上的一株株草花

田野上，到处都是这样的草花

必须蹲下来，才能发现它们的美

在它们眼里，万物都太庞大了

万物待在自己的位置，不能挪动

不能挪动的，还有翁秋秋和李文亮们

没等太阳出来，就化作灰烬

那么多的灰烬，也曾燃烧过

发出激越的光芒。像我一样

嘴里呼出热气，眼睛望着远处的群山

想像着山那边的日子

热气腾腾的，美好的日子

立 春

□熊 焱

我必须坦承我的愤怒——

对那些买卖和饕餮野生动物的人

对那些在灾难面前缺失警惕和敬畏的人

对那些曾经历灾难而不成长的人

我知道，一首诗不能代替口罩、针管和药片

但我也需要用文字，来铭记那些悬壶济世的白衣

他们以闪电的速度，与死神竞赛时间

铭记那些在新春里向着武汉逆行的脚步

以铿锵的力，去打开生命的通途

铭记那些在病痛中消逝的生命，这人世

还欠他们一次默哀与践行

铭记那些在寒风中等待着被救治的背影

他们孱弱地挣扎在黑夜，愿启明的金星

领着他们早日穿过漫长的黎明

铭记那些祈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的手

那是晨曦里的光，朝向日出汇聚……

我们，虽然各自戴着口罩

但我们，一直都在共同呼吸

灾难中，温暖我们的

是人心

今天是2月4日，立春，新闻里

被确诊的病例仍在飙升。我愿放下我的情绪

只是永存良善、爱与感恩

但我无法宽恕，我在灾难面前的

渺小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