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20-03-27 19:17云南昭通巧家鹦哥村,是一个地处乌蒙山区,背靠大山,紧邻金沙江落差高达几百米的村庄。这里的村民与外界联系和出行,只能乘坐溜索,到对岸的四川凉山州,再换乘其它交通工具。如今,这道位于金沙江上的鹦哥溜索很快将成为历史。——2017年2月2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在“走基层 看变化”报道了这个村庄。
仅仅局部的环境。如果以图片来看鹦哥村,一山一沟壑,一个取景框就收纳了。但是,站在现场,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如果站在四川冯家坪的江岸上,抬起头朝对面望过去,山伟岸,陡峭。低头去看,几百米垂直的下面,就是人们形容的汹涌澎湃或者波涛滚滚的金沙江。但是,站在江岸上看见的江水,不是在奔跑或者咆哮,而是如同按下相机,照片显示出来静止的一团白。
创造,是一种引领向前走的引力,也是一种最动人的景象。一个农民,在高达260米,宽440米的金沙江上,创造出这“亚洲第一高溜”来,不得不令人惊叹和服气。这道溜索,非常捷径地把云南葫芦区和四川冯家坪连了起来,过去过来,再也不需要一天半载,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但是,溜索之高,溜索之宽,溜索之险峻,一看就让人不寒而栗。乘上溜索,就像赴死前线,你得坚定不移,是生是死,由不得自己把控。特别是第一次乘坐的人,没有谁不心惊胆颤。所谓安全和勇气,也是相互间一个给一个壮胆。三五个人,你敢坐,我敢坐,借了胆子,就都敢坐上去了。以我个人的感受,在第一次站上去时,也是紧紧抓住铁笼的一根钢筋,眼睛盯着离我最近的江岸。随着溜索的移动,就看见了几百米下的金沙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壮观,眼睛却越来越花,头脑越来越晕眩,整个身子越来越没了稳定性。钢索在颤抖,铁笼一寸一寸地在移动,我的心也一阵一阵的颤抖,紧缩,无着无落。
所谓震撼,除了你内心对现场的恐惧感,还有高山,峡谷,空灵和辽阔的壮观。当溜索移动至中间段时,看上去距离两岸都很远了。头顶是高高的天空,脚下是深远的江河,完全上不粘天下不着地。江风一吹,溜索的钢绳随之摇摆,移动,闪跃,说不害怕或者镇定自若,那一定是假话。虽然每个人的感受断定会不一样。但是,在那一刻,一定,都会感到一个大世界里我们人的小命,究竟会听命于什么?溜索发出的耳语,还是神的指示?一点也没有夸张。那天从昆明城市下来的一个朋友李地龙。他站上溜索,溜索才开始启动,他脸就吓白了。溜索在一寸一寸地移动,离开江岸悬在空中时,他更加紧张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铁笼的柱子,小腿在瑟瑟发抖。为减轻自己的恐惧,他把头仰着,眼睛死死地闭紧,眉毛都结成了疙瘩。第二天,听他说,自乘溜索回去晚上睡觉,一晚都被吓了不断做恶梦,一直在被那种悬空的恐惧所惊醒。
在1987年,上映了一部经典电影叫《天菩萨》。讲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个美国空军中尉因参与中日战争而流落大凉山,遭卖给彝族做奴隶,改名拉铁。拉铁在彝族内生活十年,爱上了少女牛牛,当他已适应那种生活时,却被通知要返回美国,在国家的大前提下,拉铁被逼放弃已拥有的生活和爱情,无奈地离去。在这里想表达的是,电影里拍摄溜索的一个镜头。开始是两个美国兵,被当成了羊娃子卖出去的时候,被装在了口袋里。从金沙江上乘溜索时,一人用一只手臂勒了夹着一个人,另一只手臂跨在溜索的一节竹筒上,顺着溜索溜过去。其中有一个美国兵,溜到中间时,他不断地反抗挣扎。结果,夹着他的那个人的手无法与他对抗,美国兵从溜索上像一个石头一样掉在了江中。从这种动感的镜头里,就可以感受到溜索的所谓震撼性。人不是飞鹰,在钢索上,在悬空中,恐惧与生俱来。
危险。意外。心惊肉跳。视死如归。无忧无虑。无畏无惧。祈祷和诅咒。种种可能性,在溜索移动的时间上都可能会存在。
身居巧家的邹长铭老先生。在他的《昭通风物志》作品中,有过一篇写《溜渡—笮桥》的文章。摘录一段如下:
“最迟不晚于两晋时期,溜渡就是金沙江、牛栏江、白水江、关河两岸百姓实现彼此抵达的重要工具。爬上坐盘,坐稳,紧紧地攥住坐盘上的吊绳,左顾右盼,但见削壁如堵,鬼影憧憧,渊薮百丈,幽冥若雾,心里早已是虚空空地抓不到着落了。闭上眼,把未可预卜的前途隔绝在视野之外,仅存留一份不计生死的悲壮,勇往直前……无论你抵达彼岸的愿望如何强烈,守溜人紧拽着的拉绳只能一寸一寸地收拢,载人的坐盘只能一寸一寸地挪动。事实上,我们更有理由认为,自我们的祖先在关山绝塞,复水纵横的滇东北地区定居那天起,溜渡便是他们走向明天的朝夕相伴的朋友。”
是的,在溜索上的人,绝大多数正如邹长铭老先生作品里所述。其实,它的慢,慢得让人惧怕,担心。如同他们站在高速路边看车过的速度,它的快,也快得让人惧怕和担心一样。
邹长铭老先生身体里藏着一座历史博物馆,无论你问到什么,他都如数家珍地告诉你。关于溜索,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个刚生了孩子的母亲,在孩子满月后,准备回娘家。在她回娘家的途中,必须要过溜索。年轻的妈妈高高兴兴把东西收拾好,放在背箩里背在身上,再把刚满月的孩子放在前面用围腰兜着。在乘坐溜索过江时,为了腾出手来抓着吊绳,她就用牙死死咬住兜着孩子的围腰边角。溜索行至江中,突然听到江中咆哮的江水轰轰作响,低头一看,只见白浪翻滚,一个接一个地涌过来。女人被惊吓得“哇”地大叫了起来,结果,女人的这声惊叫,围腰松了,孩子便从围腰里掉落江中。女人溜过江去,惊叫的嘴还在一直张着。
又能怎么样呢?孩子掉下江了,让人悲痛欲绝和无可奈何的是,回来还得坐溜索。还得继续生活,再带一个孩子,要去娘家,依然还得乘溜索出去。
深居峡谷的人,溜索再危险,总是可以有条与外界联系的线。如果没有溜索,更缓慢的时间和等待,同样的无奈啊。在邹长铭老先生的作品中,还有过两则趣闻。说的是一农户的男人一早就到峡谷的另一边赶场去了。午饭十分,家中的妻子做熟早饭才发现没有盐巴,就站在门前吩咐丈夫买盐。两人对话如在近邻,表情达意准确无误,可丈夫要从乡场上把购买的盐捎回,兴许只能赶上妻子第二天的早饭。又一则说,某村地处绝壁半腰,下面就是滔滔的急流,可谓上不粘天下不着地,只一条小路和外界相通。这里的村民祖祖辈辈过着春耕夏锄、农桑只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可是种田需要耕牛,耕牛要到山外购买,能驮在背架子上背回村里的牛犊成为村民买牛的首选。何故?道路过于险绝,江流过于湍急。一马平川的山外人之所以把这些发生的故事当做趣闻,是因为这样的生存状态离自己太远,远得有些天方夜谭。
开门见山,出门坡坡坎坎。是身居峡谷的人们的生活状态,也是常态。在鹦哥村,无需追溯遥远的时光,退回到十多年前。人们站在葫芦区的村子里,看着江对面的人,一样地喊得应。但是,如果两人要碰面,抽根烟,或者交换某样东西,就得背上食物走,快一点,在半天时间内两人可以把烟递到对方手里,可以站在一起近距离说话。
交通,一直囚住了这个地方适应和消化的生活。但是,没有囚住一个人的梦想和创造。一个叫蒋世学的农民,创造了这道“亚洲第一高溜”,实现了他通向对岸的路的梦想。同时,也让鹦哥村通向了国内外。
远与近,构成视觉上的误判。从心惊肉跳的溜索上过去后,就会发现,眼前的村庄与站在对岸所见的村庄,截然不同。它呈现了一块独有的天地,大山仿佛往后仰了一下,腾出了一块空间,让出了一片平地。给人一种完全意外的感觉。错落有致的房屋和树木,维护着乡村的宁静尊严。
与所有挂在山梁上的山村不同的是,村庄和山壁之间,还有一块一块成梯状的稻田。稻田虽然不多,却珍贵,真是他们生活希望的田野。特别在八九十年代,是维系他们生命的金宝盆。尽管那时,收获不丰,几乎每一家人却都靠着它,到更寒冷的高寒山区,换取更多的洋芋作为一年的口粮。
以前不是田野。据村民说,在解放前,这一片是一个海子。海子中间,经常有一股水在往上冒。当时,一苟姓地主家,喊帮他家的长短工,用很多石头和泥巴,把海子填高起来。然后,地主家就在上面开始耕种田地。就在前几年,有人看着这里水源好,把稻田承包了下来,放上水,又变成了一个大海子。承包人专门用来养鱼。因为交通的缘故,鱼养大了卖不出去,几年下来,赚不了钱,还贴本,不得不把它放弃。放弃后又成为了良田。所以,有了今天在高山上还有田种的奇观。
情是真诚的。生活是日常的。如果你进入这个村子里,走进他们中间,他们不会把你当成是一个异乡人,也不会当成客人。如果来了遇上吃饭,饭菜端上桌子,就请你坐着吃饭。如果你要走了,他们照样做自己的事情,不用太多的客气。一切都那么平常和平静。
经历过生活沉淀的人,都十分沉稳。照说蒋世学一手策划和运行的鹦哥溜,他说起它来,应该滔滔不绝。至少打开话匣子后,他会把建溜的苦楚和成就说得绘声绘色。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一问一答。问他什么,他只讲什么,决不讲一句其它多余的话。关于建溜的过程,他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的蒋世学,当然不是真正的局外人。他只是一言难尽。后来,我们坐在一起闲聊。慢慢地,蒋世学话多了起来。他说得最多的,还是路。他说起过去的部分经历,说他的老家,说他的婚姻,说他人生的路。他的老家实际上不在鹦哥村,是在更高一点叫油房的一个山梁上,气温比江边冷凉得多。他和张世春结婚后,才住在了葫芦区。他的人生,一辈子,都在这群山之中,打转转。山背后,其实也有路的,但是,要从山背后的路上走出去,就不要用时间来计算。比如去乡街子上赶个场,早起晚归两头黑还要加紧点。距离遥远是一则。路途艰险,狭窄,麻绳一样,很多地方要手脚并用才爬得上去是另一则。
山上的小道都大同小异。细小。陡峭。成书于汉代的《华阳国志》里,记录了一首古歌:“楢溪、赤水,盘蛇七曲;盘羊乌栊,气与天通;看都濩泚,住柱呼伊。庲降贾子,左担七里……”这首古歌,非常准确和清晰地吟咏了乌蒙山中穿梭往来的生意人,行路是何等的艰难:楢溪、赤水这两条河,就像盘蛇,东流西转,弯弯曲曲。绕着羊肠小路的乌蒙山,又是极其的高峻,在山间赶路,都是大汗淋漓,拄杖小憩,哎哟叹息。庲降过来的小贩,左肩挑担,苦熬七里才能换肩歇气。因为道路太过狭窄,人担着担子走在上面,根本不可能换肩。就是秦汉之间凿通的五尺道,也宽仅五尺,只能供驮马行走。
但是,在鹦哥村的一些地方,千方百计踩踏出来的路,马是无法行走的,只能单人通过。人通行时,脚下踩稳,还得用手扒着崖壁。而村庄前面的江,又无法行船。对岸有路,却无法抵达。
就隔一条江啊!那路,就这样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让人隔岸眼观,肉身却难以跨步走到上面。现实苦楚,内心也苦楚。每一次出去回来,直线距离分明很近,却分明要绕行遥远和艰难的路,才能抵达。怎样才能以最近最快的方式过去?真是穷则思变吗?变又能变到哪里?但是,这种像山路一样绕来绕去的想法,一直在蒋世学的脑海里绕着。最终,绕成了他胸中燃烧起来的一个梦想:在金沙江两对岸的绝壁上建溜,用几根钢缆绳来承载一个村庄的出路。
梦想的翅膀一旦展开,思想由此发生转折。尽管困难一重接一重,就是最开始的基坑,挖多深,挖多大?钢索的两端怎样才能固定铆稳?蒋世学心里都没有谱。但是,他开始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金沙江下游有溜索的地方,观察,琢磨,询问。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和思索,他把每个细节记在心里,想透彻了,叫上妻子儿子就开始打坑。蒋世学这样讲述的时候,让人由衷佩服。能把自己的梦想一点一点开始付诸于行动,他就已经是自己的英雄。
当然,尝试开创需要勇气。因为它意味着成功与失败的愉悦和沮丧,意味着困境中挣扎。当蒋世学把前期能出力的工作干好的时候,一打听所需要的钢索材料价格,七八万块。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对于一个山区无货物流通的农民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了。它像一座山一样堵在了他面前。因为家里如此寥寥,就是咬紧牙关,砸锅卖铁,也凑不起这个数。
钱不够,蒋世学以最大的股东,约了十多家人来入股。在市场经济时代,如果以一种时尚的叫法,可以把它叫做溜索股份有限公司。实际当然不是,它不过是一个集体主义的行为,联合了两省的人。因为基坑的一端在云南,另一端要打在江对岸去,那里毕竟又不是云南的地盘,是四川。万一有人破坏咋办?为此,他约了一个四川人合伙。你看,他把各种可能性考虑得很周全。他既当起了溜索的设计师,指挥者,施工人,又是统筹家,他甚至把建好溜索后的运营,收入和分配,都早已计划得井井有条。
咬碎时间和空间。没有用机械,没有用仪器。全都用人工。人力。铁锤和錾子。凭着在坚硬如铁的岩石的质感上打基坑。一个基坑的深度,达七米。然后,用钢管,水泥,加固锁定,把钢缆绳铆好。另一头,用船把钢缆绳拖过去。每一步都充满艰辛和困难。用蒋世学的原话说:“吊命一样啊,拖一股钢缆绳过去,就要拖上三天三夜哩!”
或者说得更狠点,每一个环节都充满着凶险。在每一步凶险都化险为夷,彻底把四根钢缆绳在两端铆好后。作为策划人的蒋世学,每一个参与者,都无比激动。但是,激动是激动,很多人又担心起一个问题。这么高这么宽的江上,谁敢最先坐上去试啊?还有人心虚,后悔和抱怨,费了无数的呆力笨力不说,如果不可以运行,那投进去的钱不是像丢在江里,泡泡都不冒一个了吗?
后顾之忧是有道理的。因为每一分力都是汗水,每一分钱都是心血。然而,问题和困难,抛给了设计溜索的蒋世学。但是,在蒋世学心里,有一百个问题和困难,他似乎就有一百零一种解决的办法。溜都拴好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一个。作为钢缆绳的承重,人在上面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谁又敢最先去冒这个险?
同样大小的铁,和同样大小的石头,孰重孰轻。蒋世学在生活中,不用计算,已成为了常识。他让人把家里的废铁,或者铁器的东西都搬来。大家也不知他要这些东西干啥,只是照着他的话,七手八脚地回家把铁找了搬来,堆在一起。蒋世学不慌不忙地把一堆铁称了一下,总共有三千八百斤。然后,又让大家把铁放在溜索的铁笼里,一寸一寸地拉着运行。结果,三千八百斤重的铁,安然无恙地运过了对岸去。
人有多少重量?那可是三千八百斤啊!溜索虽然横跨在云南葫芦区和四川冯家坪之间。但是,这么重的铁都过去了,人的重量算什么?恐惧和担忧,问题和困难,随着稳稳扎扎的溜索的运行,消除了,彻底消除了。最终滋生了胆量,都想争相着站上去,体验一回。
1999年。溜索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出门就可以看见的路,再也不用绕上一天半载的时间了。现在,十多分钟就可以顺利抵达。大家激动,欢呼雀跃,也泪流满面。
简单的原理,也只有蒋世学懂得如何操作。开溜的时机把握,其他人都无法掌控。人站在这头,对面是400多米之外。人乘坐在溜索上的铁笼子里,什么时候不该停,什么时候该停下,必须准确无误。因为停早了,离岸还悬着一截。停晚了,不立即停下,就会撞到对面的岸上。这靠的是眼睛,传达到大脑的指令,当机立断才能确保人的安全。蒋世学的眼力非常之好,让人惊叹,他可以看清400米之外。到对面的点了,最开始,他就一声令下,停。后来,全在他无声的掌控之中,眼,心,手的合一。
人工推拉,无比吃力。它不利于前行,似乎利于起舞。每一步行走都近乎于是一个杂耍的舞蹈动作。每运行一次,需要八个人,四个人站在下面使劲拉,四个人走在钢索上用力推。在溜索开始运行后,乘坐的人,每人收取两块钱的费用。由于其他人都把握不好,大家只有在一块商量,所有的管理归蒋世学夫妇二人。入股的人家,以股份来进行收入。投资两千块的,在一月之中就拉一天。那一天中,收入多少就是多少。投资四千块的就收两天的费用,以此类推。无论轮到哪一家,都请他作总指挥,每天付给他十块钱的报酬。
其实开始赚不了多少钱。蒋世学说:“最开始的时候,用人工,一天请七八个人来推拉,要供烟,又要供酒,还要供吃。一天运行下来,赚不到多少钱不说,主要是很费力。有时,站在下面的人,拉的绳子一断,溜索就无法前进了。后来,想到用发动机来替代人工。”
这是否是与时俱进?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是逼出来的想法,是运行后的经验,是摸索出的成果。蒋世学虽然想到用柴油机,但是,手里没得多余的钱。迫于节省,就买旧柴油机来设计。可以运行,又成功了。当时,让人无法想象,“哒哒哒”的发动机一响,就省下了七八个人的劳动力和开支。从此,结束和告别了他们开创史上,那种原始和笨重的人工推拉方式。
机械无疑带着速度或者加速度。人力省了,时间省了,速度也比以往快了。乘坐溜索的人,提心吊胆的恐惧感时间,缩短了。但是,麻烦事也在不可预知中出现了。旧的柴油机转着转着,有时突然就不转了。这是加速度中戛然而止的恐惧。有一次,在送人出去时,“哒哒哒”的发动机响着响着,“噗嗤”一声,像一个人的冷笑,之后就停下来了,再也发不起电来。柴油机坏掉的时候,乘溜的人正悬于中间。回不来。过不去。
那是一个冬天。在溜索上的人,瑟瑟发抖,不单是因为气温的缘故。江风吹来,无疑让人寒冷。江岸上的人,把食物和铺盖溜到铁笼里,在溜索上的人可以御寒。但是,更让人心惊胆战和不寒而栗的,是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中的铁笼。无抓无拿,上不粘天下不着地。距离两岸都是几百米,距离脚下,也是几百米的大江大河。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周围是空的,人心是空的。那一刻,在溜索上的人,平时相依相存的自然法则是否就完全颠倒了过来?谁也无可预知,悬空,会成为幸存者,还是一个生命毁灭的灾难?
情不自禁地,岸上的人一边修理发动机,一边也在祈祷。“哒哒哒”的发动机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心也如同发动机一样,热烈激越地搏动着,把悬在溜索上的人送过去。蒋世学说:“还不是一路波波折折的过来,因为有了那一次发动机坏掉的意外出现,合伙的那个四川人,担怕出现更大的事故,又赚不了多少钱,就全都并给了我。后来,柴油机买了三四台,成本高得很,只有把过溜人的通行费每人涨到了3元。旧发动机机还是不好使,只有硬着心肠买新的,通行费也涨到了5元。直到2010年,电网改造,村庄终于通电了。当时电线杆,电线都是从溜索上运过来。有了电,我又想到了把柴油机换掉,直接用电。现在使用,都是用电,闸刀一推就启动,闸刀一拉就停下,方便多了。”
通高压电,告别和结束了另一段柴油机运行的历史。自原初的人工到柴油机的交替,和用电的发动,溜索运行到目前为止,时间已过去了十多年。中间还发生一起意外的是,杉树坪的一个人做生意运羊。因为进入铁笼的门没插紧,溜还没到中间,门被羊撞开,一只羊下去,又一只羊下去。蒋世学赶紧往回溜回来,后面的羊才没跟着下去。不然,这道被称之为“亚洲第一高溜”的鹦哥溜,虽然完全由蒋世学一人设计和运行,至今并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无论用哪种方式运行,就是这现场感摄人心魄的溜索,十多年来,蒋世学夫妇除了运送来往的行人,还运输各种物质。那天,在溜索口看见的那辆“哒哒哒”正在拉运石沙建材的三轮摩托车,也是从溜索上运过去安装,有了村子里唯一的一辆机动车。无论如何惊险,蒋世学确实敢为人先,几根钢索,完全承担着一个村庄的重量。溜索是蒋世学的骄傲,也是鹦哥村的骄傲!
时间平静而又忙乱的脚,爬上了蒋世学的脸庞。他的眼睛,也不能那么清晰地看到了400多米外的对岸。看不清对岸,难以掌握溜到点的节点。用对讲机,多一人站在一端,相互报告,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蒋世学说:“对讲机不起作用,等对方的声音从对讲机传过时,溜箱都撞到对面的墙了。”他已经看不清楚对岸,凭什么,在高压电运行的溜箱下,还是那么准确地说停就停?
岁月流逝,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地老去。现在,蒋世学看上去明显地老了。但你会发现,蒋世学的脸上,虽然像粗糙的岩面,却令人敬畏。这种敬畏,如同那又宽又高的溜索。溜索在运动和静止之间,仿佛是他身体上的一个器官。因为你无法想象,那么远的距离。他的把握,比对讲机还准确,丝毫不差。凭的,完全是一种溜索和心灵一体的感觉。
作者简介 朱镛,昭阳区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七次全国青创会代表,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曾获云南省作协创作奖,全球华文母爱主题奖,首届滇东文学奖,第十二届滇池文学奖,第二届《百家》文学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奔跑的速度》《另一种方式的延续》,小说集《围捕》《小巷里的茶馆》,长篇小说《水灵》。现供职于昭阳区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