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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群山|拨动心弦的那些动物们

 2020-03-17 10:37  来源:昭通新闻网





通人性的“大黑” 

前段时间回农村老家,见房前屋后、田塍地埂上长满了肥嫩青翠、膝盖深的青草,心里不由生出些许慨叹。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这些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因为只要有草稍微展露秀色,就会立即被人们割去喂进了牛马的肠胃。

那时村里家家都养着牛马,牛主要用来犁田耕地,马则用来搞运输。我家那时养着一头浑身墨黑、膘肥体壮的大水牛,我管它叫“大黑”。牛是农民的“宝贝”,我的父亲虽然是国家工作人员,对牛却有极深的感情,平时悉心呵护,过年时,还要专门端上一盆大米饭,拌上盐给“大黑”吃。

我对“大黑”却没有这么深的感情,因为它,我没少挨父亲的申斥和打骂。那时我在乡里念初中,学校放假后,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山放牛。村里牛多,把村子周围的草都啃了个精光,放牛可真不是件轻松活。父亲傍晚回家,只要见到“大黑”肚子大半还空着,就会骂我是“吃干饭的,连牛都放不饱。”我小声嘟囔着说“山上的草都让牛啃光了”,父亲便会怒不可遏地说:“山上没草,你不会‘串埂’去?!”

“串埂”在放牛活里可是属于高难度的,我从未敢尝试过。后来,我还真见识了一次父亲“串埂”的技艺,只不过是在被他劈头盖脑一通大骂之后。

“大黑”身强力壮,非常好斗,经常会跟别的牛顶架。这天,它又跟一头与它不相上下的牛顶起架来。它们缠在一起,“恶斗”了一个多小时,硬是把一块两亩多的荞麦地夷为平地!最终“大黑”获胜了,但它眼角也流着血,遍体鳞伤,站在地上喘着粗气。恰巧这时电闪雷鸣,大雨将至,我没带雨具,便一路驱赶着它往家跑。打架就累坏了的“大黑”,怎么也跑不快,我手中的鞭杆一甩一声响地落在它身上。我每抽它一鞭,它浑身就痉挛一下,有几次前脚直打绊,差点跌倒在地。

父亲下班后给我送雨具来,他见“大黑”身上血迹斑斑、鞭痕纵横,顿时心疼极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猛地夺过我手中的鞭子一折两段,然后轻轻地摩挲着“大黑”的皮毛,待它安静下来,便把它牵到庄稼地的地埂上去吃肥嫩的青草,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串埂”。“串埂”时,因为牛会偷吃庄稼,弄不好还会踩坏一大片庄稼,所以我不敢轻易尝试。这时风雨大作,父亲依偎在“大黑”身边,抚摸着它身上的伤口,让狂风暴雨在他身上任意抽打。说来也怪,尽管肥嫩青翠的庄稼就在嘴边,但“大黑”专心致志地吃着地埂上的草,还把尾巴绕成圈儿,不停地在父亲身上摩擦着。风雨中,这幅和谐的人牛图,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

“牛是庄户人的衣食父母,比起它没日没夜地犁田耙地受的那份苦,你放它时吃的这点苦又算得了啥!”父亲缓和了一下语气,又说,“牛通人性,只要你爱它,真心对它好,它一定会对你好的。”神奇的是,“大黑”似乎能听懂父亲的话,“哞——”地叫了一声,伸出长长的舌头不停地舔父亲的手。

回到家,父亲立即找来消炎药,捣碎了敷在“大黑”的伤口上。我发现“大黑”不停地扇着它的大耳朵,眨着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竟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天哪,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牛会流眼泪!我揉了揉眼眶,千真万确,那泪珠正顺着“大黑”毛茸茸的脸一路流淌开去。

刹那间,我心里升腾起一种神圣的感情,既有对“大黑”的爱怜,也有对父亲的敬佩。

从此,我注意培养和“大黑”的感情,经常用铁篦子帮它梳理皮毛,在哪儿见到一丛肥嫩的青草,总要割来送到它嘴里。“大黑”呢,也变得温顺多了。记得我有一次上山放牛时,脚被荆棘扎伤了,痛得走不了路,“大黑”竟跪在地上,让我爬到它背上去,稳稳当当地把我驮回了家。

后来,我到省城上大学了,放牧的活计便很少干了。再后来,随着村里的发展,种地已实现了机械化,村民们都不再养牛马了,“大黑”也离开了我家。此刻,我坐在翠绿的草毡上,扯一根青草噙在嘴里,在青草蔓延开来的清香里,仿佛看见“大黑”正缓步向我走来……

充满渴望的“酉鸣”

在钢筋水泥森林构筑起的现代都市里,有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公鸡的啼鸣声里醒来,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乡下,真是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住在乡下的母亲生病了,在医院动过手术后,我把她接到我家里休养。乡下的一位远房亲戚提了一只公鸡来看母亲,叫我们把公鸡炖了给母亲补补身子。因当时时间晚了,我就把公鸡随意丢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

大概到了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我被一阵稀稀落落的鸡啼声吵醒了。这是谁家的鸡呀?我心里纳闷地想,翻个身又睡了过去。但后来,这鸡啼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嘹亮,简直像一柄柄带着寒光的宝剑在空中挥舞。看看窗外,天才蒙蒙亮,我蓦地明白了:这是亲戚送来的公鸡在打鸣呀!

早上母亲起床后,脸色竟比往常要好,她对我说:“我夜里听见了公鸡叫,就像又回到了老家,一下子睡得踏实了。这只鸡就别杀了,养起来给我做伴吧!”

养只鸡在家里?光那鸡屎臭就让人受不了呀!但母亲大病初愈,我不能惹她生气,只好照办。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大公鸡,头上顶着一部硕大的红彤彤的鸡冠,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神气又威风。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酉鸣”。为妥善安置它,我找来一只大纸箱,拿刀在上面开了一个窟窿,算是透气用的,然后把“酉鸣”放了进去,又把纸箱搁在了阳台上。

有了“酉鸣”的陪伴,母亲精神有了寄托,她每天都要把白菜细细剁碎,拌在米饭里给它吃。看着“酉鸣”吃的那个“欢劲”,她乐得合不拢嘴。

因为鸡是养在家里,得注意卫生。我每天傍晚下班后,都要把权作“鸡圈”的纸箱抬到楼下去清理粪便,顺便把“酉鸣”从纸箱里捉出来“放风”。为了不让它逃跑,我用一根红绳系在它的脚上,牵着它在小区里遛弯。“酉鸣”昂首挺胸,像个绅士般地踱着步,不时啄着路边的沙粒、青草,但更多的时候,它会停下来,昂起脑袋,踮起脚尖,鼓起胸膛,张开喉咙,发出一声声嘹亮雄壮的啼鸣。

看“酉鸣”叫得这么郑重而又这么卖力,我有些不解地训斥它:“你干吗要这么费劲地叫呀?你不会省着点力气!”“娃,它这是在找伴呢。”母亲这么一说,我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每次叫过后,“酉鸣”总要歇一会儿,歪着脑袋凝神倾听,明显是在捕捉回应。

“这大城市里,哪会有它的伴哟。”母亲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又把纸箱抬到楼下去清理卫生,还没来得及把“酉鸣”捉出来,它却头一低、腿一迈,从箱壁上的窟窿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唉呀,我好心办了坏事。”母亲说道。原来她怕“酉鸣”在纸箱里太憋屈,又用刀把箱壁上的窟窿划大了些。

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像往常一样让“酉鸣”“放风”后,便把它带回了家,哪知它却从此开始了“穷折腾”,一次又一次地通过窟窿眼从纸箱里走出来,在阳台上一个劲地伸长脖颈啼鸣,还把粪便拉得遍阳台都是。

我被折腾烦了,拿胶布把纸箱上的窟窿眼堵小一些,这下它身子倒是出不来了,但不停地把头探出来,身子一个劲地撞击箱壁,老是“幻想着”再次走出纸箱。更严重的是,后来它竟不吃食了,整天惶恐不安地在纸箱里走来撞去,嗓子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酉鸣’怕活不长了呢。”这天饭后,母亲郑重地对我说:“娃,我的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明天准备带着‘酉鸣’回老家去。”我本能地阻拦,母亲摆摆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大城市,我实在住不惯。邻里之间互不来往,平时连个话都难得说上,哪有乡下的‘人情味’哟!再说,卫生间那抽水马桶我也用不惯……”

劝阻无效,我只好把母亲送回老家,顺便捎上“酉鸣”。刚刚进村,母亲便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酉鸣”放到地上。远远地,有几只母鸡带着小鸡正在一堆柴草旁啄食,“酉鸣”脚刚落地,喉咙里便发出一声欢快的啼鸣,张开翅膀、忙不迭地跑过去,跟母鸡们交颈接尾、“一番寒暄”之后,便一起在土里刨食,一副“其乐融融、兴高采烈”的样子。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其实,不只是人,我看鸡也是这样的呢。”回到老家,母亲的表情瞬间也生动起来,她一边跟村里人打招呼,一边说出这番颇有哲理意味的话来……

鸭“姐妹”的深情

在我们乡下,每到傍晚,往村路上一站,便能见到这样的情景:一只只鸭“嘎嘎”叫着,摇晃着、一跩一跩地走进了各家的小院。这情景实在动人,我便央求母亲也去买几只鸭来养养。母亲便到集市上买回了两只雪白的小鸭。

从集市上买回时,母亲原以为它们是一公一母,谁知长大了才发现两只都是母鸭。我把大的那只叫“福照”,小的那只叫“奇遇”。它们每天都产下两只光滑、洁白的鸭蛋,母亲乐得合不拢嘴,而我却颇为自负地说:“两只母鸭在一起,关系一定不会太和睦!”

“为啥?”母亲奇怪地问。“缺乏异性相吸的魅力嘛!”“瞎说!”“不信你就等着瞧!”挨了母亲的骂,我心里自然不痛快,同时急切地盼着自己的预言变为现实。

这两只鸭子,每当天刚蒙蒙亮,便放开喉咙“嘎嘎”地大叫,这是在催促主人赶快放它们去田野里觅食。但因为它们出圈后,会迫不及待地拉一大堆屎在小院里,所以母亲往往要“日上三竿”才放它们出圈,而且放时要用扫帚追着、打着,撵得它们跌跌撞撞、屁滚尿流。

有一天早晨,我正贪馋地睡觉,忽地觉得鸭子的叫声有些不对劲,有一只鸭子在门口粗音高嗓地叫着,求救一般。我诧异地开门一看,果然只见“福照”站在门口,“奇遇”则无影无踪。见到我,福照兴奋地“嘎”了一声,转身就往院里的那口水井边跑。我跟过去一看,原来“奇遇”掉进了水井里,井水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它上不来,正焦急地挣扎着。我估计在早晨它们挤倒了圈门,正欣喜地往外跑时,“奇遇”乐极生悲,不小心落进井里了。

“这鸭子,通人性呐!”把“奇遇”从水井里捞上来后,母亲得意地瞥我一眼,“咋样?它们真像你说的那样无情吗?”我确实有点为自己的预言心虚了,但仍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忙啥,时间还没到嘛!”

半个月后,“福照”外出觅食时,被人打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极为艰难,母亲便只把“奇遇”放了出去。嗬,这下有好戏看啦!只见“两姐妹”交头接颈,难舍难分,强行把“奇遇”赶走后,一会儿,它便从田野跑回来,嘴里衔着条鱼,好似“探病”一般,把鱼放在“福照”面前,“嘎嘎”叫唤着,叫“福照”快吃。一天像这样的“探病”情形会有好几次呢。受了它们这种“情意的感染”,我急忙上山挖了一种叫接骨散的植物根茎来替“福照”包扎伤腿,并祈求它的伤早日痊愈。

几天后,“福照”终于又能去田野觅食了。我很早就起床把它们放了出去。晨光中,两只鸭子欣喜若狂地向晨雾朦胧的田野跑去。母亲看着它们的身影,赞叹地说:“多好的一对‘姐妹’!你现在该认输了吧?”

这次我没有犟嘴,心里像注满阳光般温暖,难为情地举起手揉了揉有些发热的眼窝。

让人怜爱的小青蛙

儿时住在乡间,我家的房子被大片稻田环绕,每到夏天,特别是雨后,耳朵里就充斥着一片蛙鸣声。

那鸣叫声之热烈、繁密,犹如一簇熊熊的火焰在燃烧,又犹如一锅沸水在翻腾。

每天吃过晚饭后,我就会把自己关进小阁楼,静静地看书学习。因为天气炎热,人很容易犯困打瞌睡,但四围这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蛙鸣声会起到“清醒剂”的作用,使我能一直坚持看书到深夜。所以,我从心眼里感激这些青蛙。

心里对青蛙有好感,但我从未想过近距离接触它们。一则它们是捉害虫的能手,对庄稼生长有益,我不想去打扰它们平静的生活;二则它们太机警,哪怕在田塍上小憩,只要有人走过,都会“咚”地一声跃进水里,留给人的往往只是从青翠的秧苗间传出的一声两声蛙鸣。

真没想到,如此机警伶俐的青蛙,后来竟有一只跟我有了交集。

在村东大概一公里远的地方,有我家的一块菜地,我经常去给菜地浇水、锄草。有一天去菜地的途中,我发现几个小孩(我叫他们“小不点”)捉了几只蝌蚪,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准备带回家去玩。我知道蝌蚪是青蛙的“孩子”,要是这样被他们带回家,它们便只有死路一条。我便从青蛙是“好人”、人类要对它们的“孩子”好一点等角度讲了一通道理后,几个“小不点”终于同意把蝌蚪交给我。

我家的菜地旁有一条水沟,沟里长满了水草,我把蝌蚪放进了水沟里。只见浑身黑黝黝的蝌蚪们摇摆着大脑袋,拖着细长的尾巴,潜进了茂密的水草深处。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在菜地里劳动的时候,突然听到水沟里传来一声“呱呱”的叫声,仿佛在跟我“打招呼”一般。我诧异地朝水沟里看去,只见水草丛中有一只小青蛙,它草绿色的身子一半隐在水里,三角形的小脑袋上两只漆黑的眼睛紧盯着我,肚皮一鼓一鼓的。

这只青蛙跟我以前见到的有些不一样,它似乎不太怕我,又的确有些紧张,身子侧向一边,两只前腿紧撑着,似乎我只要稍有对它不友善的举动,它便立即逃之夭夭。我与它对视了一会儿,蓦地想到,它会不会是我前段时间放到水沟里的蝌蚪中的一只?……

那个下午,那只小青蛙一直待在水沟里陪着我,不时地“呱呱”上几声。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只要我每次到菜地去,那只小青蛙便总要弄出些动静来,似乎在提示我注意它的存在。后来有一天,它干脆从水沟里蹦跶到了我面前。我发现它已经长得有半个拳头大了,穿着黄绿相间、缀有褐纹的“衣服”。

我很欣赏这只青蛙的勇气,便蹲下来与它作着无声的“交流”。它坐在地上,仰起上半身,向外鼓着的、黑得像“棋子”似的眼睛凝视着我,嘴里不时“呱呱”地叫着,嘴角时而鼓起两个大包,似乎在问候我。我充满爱怜地伸手去抚摸它的小脑袋,它微微低下头,把眼睛闭起来。我接触到它湿漉漉、滑腻腻的皮肤。在我温柔的抚摸下,它似乎很惬意,嘴里仿佛还发出了“哼唧”声,嘴角仿佛有一丝笑纹在荡漾开去。

那天,我与这只青蛙在菜地边“坐”了好一会儿,当我挥手向它告别时,它才缓缓地转过身,恋恋不舍地回到水沟的草丛里去,但仍不忘把一声一声的“呱呱”送进我的耳朵里。

后来,随着天气日渐寒冷,我便在菜地边再没见过这只青蛙了。我猜想它一定冬眠去了。再后来,我考到城里念书去了,就更没机会见它了,但心里一直牵挂着它。在我的心灵深处,一直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我希望它就是我从那些“小不点”手里解救出来的蝌蚪中的一只。


作者简介

张雪飞   云南省曲靖市马龙区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代就开始在《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小溪流》等刊物上发表作品,迄今在《民间文学》《散文选刊》《中国校园文学》《飞天》《滇池》《西南军事文学》《故事会》《解放军报》《云南日报》《云南人大》《云南政协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故事及新闻作品数百万字,出版有小说集《爱或不爱都刻骨铭心》、散文集《月山下的帆影》、新闻作品集《记录变迁》。他的作品数十次获各类文学、新闻奖,现供职于云南日报报业集团。




审核:殷国庆   责任编辑:崔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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