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的火塘

今年春节不似往年，过得多少有些压抑。

原计划应哥哥的邀请，去他刚建好的新家，欢度春节。今年有疫情，会“人传人”。经商量后，决定不聚在一起过年。妈妈听说后，有些不愉快，说她都80多岁了，不知还能跟我们过几个年！我们听了有些心酸，毕竟现在感染的风险很高，健康地活着，比少一次团聚更好。妈妈后来还是同意了我们的建议，各家过各家的春节。

哥哥在微信里分享了他的盛情。他按彝族的传统，在地面铺上厚厚的松针，桌子上摆满了年夜菜，我们虽然没有吃到，但心里还是暖暖的。但凡有喜庆节日，都要在地面铺上秧被，撒上松针，这是彝族特有的风俗。秧被的制作很讲究，人们用栽种剩下的秧苗，把根系上的泥土洗净、晒干，然后编织成席子。编好后一面光滑，一面有厚厚的根系，毛茸茸的，本地人称为秧被。过去物资匮乏，用它来当褥子垫着睡觉。现在，每到重要节日的时候，就把它铺在地上，毛茸茸的一面向下，在上面撒上一层松针，软绵绵的、碧绿的、厚实的好似天然地毯。节日过后，人们把松针收集起来烧掉，把秧被挂在太阳下暴晒，然后卷成筒，用绳子捆紧，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有喜庆节日时再用。我们寨子里，家家如此，年年这样，岁岁祥和地度过每一天。

年三十晚上的灯，初一早上的火。彝族人的火塘一直在燃烧，过年时家中的火烧得更旺，要烧三天三夜。这是对过去的传承，也是对未来的希望。家中的火，从来没有熄灭，象征着每代人的追求不曾停止。传说有灯光的地方，鬼怪不敢来，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怕火、怕光，所以人们在年前，就要准备“过年柴”。过3天年，堂屋中的火烧得很旺，代表着一家人的心情；熊熊燃烧的火塘，象征着一家人的梦想。吃了年夜饭，我们坐在绿色的地毯上，围着堂屋中那堆暖融融的火，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如往年一样，成年人都要发压岁钱，先给老人，然后再给晚辈，这是彝人千年不变的习俗。给老人压岁钱，是让自己不忘来路，传承好感恩之情；给小孩压岁钱，是培养希望，让小孩明白，有长辈在，就有源源不断的幸福。今年，我比往年少给每个人一点。母亲悄悄问我，是不是投资做什么了？我说没有。母亲说：“只要按节令播种，勤劳苦挣，收成由天定，过了这个年就好了。你看，我们家这火，年年都旺得很，什么妖魔鬼怪都被烧死了。钱嘛！有多用多，有少用少，心态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好……”母亲的话我心里明白，毕竟已过不惑之年了，听话听音，冷暖自知。

春节我们不出门，蜗居在家，阻断了新冠肺炎的传播。要知道，恶魔都是从最亲近的人下手。平时，早上我出门时，母亲还没有起床；晚上回来时，母亲已经休息了，很少陪母亲聊天。这几天，我在家中听母亲讲述了许多故事，也了解到家乡的许多风俗。老年人，让她回忆过去，她会感到很幸福。母亲从艰难中挺过来了，就像从包围圈突围出来的人，看淡了那些虚伪的苟且。母亲说，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脑膜炎、10多年前的非典，都没有新冠肺炎传播得这么快、这么恶。脑膜炎流行时期，我们寨子没有人患病。其他寨子的很多人，就把孩子送到我们寨子里躲避病魔，说我们寨子的菩萨供得高，不仅保护寨子里的人，还会保护邻寨的人，魔鬼不敢来。

我们寨子有个古老的习俗，就是每当有人外出回来，必定经过两个仪式：一是“打醋炭石”，这是我们民族的接风仪式，把9个拳头大的鹅卵石烧红，放在一个大锑瓢内，再放上一些柏树的细小枝叶，浇上一点水，尊者抬着这个大锑瓢，对着刚回来的人，让滚滚升腾的烟雾和水汽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口中念念有词，据说是在念诵驱邪经；二是在家门口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刚回来的人，要从嗞嗞燃烧的火焰里穿行，至少要穿行3个来回，寓意驱邪避害、消灾灭祸。好在过去的衣服是粗布，如果是丝绸就麻烦了。仪式结束后，人们就围着篝火吃坨坨肉、喝酒或者手牵手围着篝火跳达体舞。我认真观察了寨子的地形，寨子门前有一个垭口，叫作石灰窑塆塆。这是唯一进入寨子的路，每家建房子时，都在这里烧石灰支砌墙体，地上有许多散落的石灰。有石灰的地方，虫虫蚂蚁都见不到。进入寨子的人，都得经过这里，脚踏石灰进入寨子，让石灰消毒杀菌。从火焰中穿过，是杀灭附在外套上的细菌。其实，所有的病菌都怕火和高温。很多病与人们的生活习惯，有着密切的关系。习俗健康的地方，人们不容易生怪病。每个民族，都有许多风俗习惯值得推介，既有祈祷健康的寓意，也饱含着浓浓的人情味。

男儿有志能担当，热血抛洒主战场，不祈百年仍健在，勇历烈火淬真钢。今年春节不出门，坐在家里看电视，一个个报道十分揪心。全国各地的医务人员集结武汉市，逆袭新冠肺炎。他们在病魔口中争抢生命，从医务者的装备上就能看出病毒有多残酷，也感受得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多惨烈。逆袭者们的形象，点亮了14亿人的希望。在读医学院的侄儿2020年就毕业了，他看到危难时刻冲在最前面的人民解放军，心潮无比澎湃，赶紧在网上报名参军，可惜年龄超过了几天，他感叹说：“提前去当兵就好了。报效国家，不仅要有能力，还要抓住机会。应该早准备、早着手，不然错过了，就是一生。”

家是每个人的精神家园，有许多成长中的美好故事。母亲常常说：“春节年年都在过，却是一年一个样。过去的小孩，给一颗水果糖或一个橘子就很开心了；现在的小孩，给10颗水果糖，他们的眼睛还在轱辘转。”

新年的钟声响起了，母亲边说话边掏出钱来发给小孩。小孩们得了压岁钱，却围在火塘边不走，缠着母亲，要听过去的往事……

（作者：普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