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肺（组诗）

大爱

在空阔之地对自己说爱

是无耻的 无耻之处在于听到了

爱不下去的恐惧

在空阔之地 要和所有亲人一起

把爱读出来，把爱到死去的坚韧

唱出来 在空阔之地 人疫无间

岁月仓惶   千万不能掉转马头

不能苟且   不能将头缩回到狭小的

龟壳里去 不能让空阔

空得没有一点意思

疫间活着指南

要学会真诚地呼吸 吞吐的时候

不能东张西望 不能摄入太多的烟火

要学会认真地洗手 不能让指甲缝

变成藏污纳垢的地方 让一只

不干净的手习惯性地伸出去

要学会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家里

像呆在自己内心里一样

不能在门缝里偷看别人

在私欲上惦记世界

要学会丢掉手里的东西

取下头上的重饰 反思在别人面前

说过的谎话 散布的谣言

不能敛物取毒 口吐妄言 祸乱乡里

要仰视别人的贫穷，成全他者的富贵

不欺凌 不威诱 不掠取

要剔除心中恩怨 不在人前斩人后路

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在侥幸活过之后横刀立马

要学会管住自己的舌头

不贪食 不嫉妒 不炫耀

要学会珍惜自己的母亲 记住她的抛物线

按时回家吃饭 不能自负如顽石孽子

贪婪如蛇蝎毒饮 要学会羽化一切权贵

不送蝠汤 不赠狐毒 不拋媚眼

不费尽心机挖坑设伏弓鸟毕现

要学会与所有敌人握手言和

回到自己的领地 看清自己的渺小

不能在有限的瞳孔里看无限江山

要学会和一只刺猬称兄道弟 与一只蝙蝠

相安无事 不能谋私处 享私福

在油锅里施暴政 在舌尖上定乾坤

要学会像一只鸟 一匹马一样去爱

对成你 抚你 助你 毁你者

心存善念 不能只活得像一个人一样

要学会转身看见亲人

不能在遭遇苦难时传递孤独

要学会抬头看见土地，不能一走远

就丢了人形 就忘记了祖国。

我们的肺

从一声干瘪的咳嗽里

看见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肺

从大面积醒着的体温计 护士帽 病历本

奔跑的昼夜里 看见一只只羞于

从人群中相认的肺

矜持地躲在口罩里的肺

春运的火车站 比回乡的路途

更不具体的肺 从发热门诊里

送到隔离区的肺 像一块块被烧糊的

电影胶片的肺

在贪食者味蕾里沦丧的肺

和被一座城市紧紧圈住的肺

是同一只肺 由一串数据托着

飞速上升的肺 是姓张的肺 姓李的肺

是十四亿人的肺

这么多肺顶着万顷仓惶 呼不出阳光

交换不出风雨 这么多肺举着爱

需要被及时认领 需要赶紧回到

一具安装了天空和大地的

洁净之躯

挺住

越往后 我们对厄运的理解

越是不同 无非是在寒冷的日子里

甘于给拼命蔓延的病毒

凑一个人间 无非是

没有敌人了 就向自己亮出

寒光闪闪的刀子

无非是看不惯自己

躺在自己的刀下 必须挺住

在这月黑风高之夜 没有一种魔法

可以洞穿活着的意志 没有一种灾难

能杀出人心的重围

连所谓的死去 都只是一个虚词

悔过书

此刻 我需要在这片

萧瑟的枯草中磕头悔过

苍天在上 请准予我戴罪起誓

即日起不猎血肉 不起腥念

不在丝萝荧舞中晒我的蝙蝠

即日起 我当散金银换口罩

以早朝之班探父母

用慈媒之言抚儿女

与良人远近 与衾枕高下

与百般恩义关山重隔

我将视坦途为独木桥 侧身

为每一个人让道 把刀戟还给敌人

把高处还给人间 我将炬薪赎回

人群中声色犬马的影子

回到清贫的词条里 为自己及众生

低矮地活着

（作者：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