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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竹的心事

 2020-01-13 14:51  来源:昭通新闻网


 


斑竹村最近变得热闹起来了。几乎就在一夜之间,高矮胖瘦、白黑俊丑,忽啦啦一帮子青壮年人,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他们操着村民们听不大明白的南腔北调,村子里、村子上面陡峻的半山腰上,兴致高昂地忙乱起来。

修建高速公路的人马终于来了。之前,传闻要修建一条从四川省宜宾市到贵州省毕节市的高速公路,恰好从云南省昭通市的威信、镇雄两个县经过,威信县三桃乡斑竹村是必经之道。要致富,先修路。修路一事终成事实,村民们都很兴奋。

李斑竹是斑竹村没有外出打工的极少数的年轻人之一。她之所以没到外面的花花世界闯荡,全是因为父亲李庭壮。父亲70出头,身子骨和他的名字大相径庭,名实不符,干瘦得像根斑竹河边即将枯死的芦苇,肠胃不好不说,支气管炎令他常年咳嗽,严重的风湿病折磨得他白天晚上都呻吟不止,拄着一根拐杖蹒跚前行时,真让人担心一阵大风就会把他吹了滚下坡去。李斑竹心疼父亲,娘死得早,父亲一身的病,都是这些年独自拉扯着她艰难度日拼命劳作给落下的。她不忍心丢下老迈的父亲外出打工,让他独自呆在家中孤苦伶仃地生活。

李斑竹也是村子里少有的把高中读毕业的年轻人。父亲疼爱她,再穷,也咬牙坚持送她上学,只可惜她读书时剑走偏锋,除了语文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其他科目都没有学好。读大学,成了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有的知识,真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多遭逢几次坎坷曲折,多被生活痛扁几顿,自己真正当家为人了,自会晓得读书时“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轻飘,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尊贵。没有基本的生存条件,没有食物滋养、存活下你的肉身,你拿什么来抒情、感叹,拿什么来提炼人生哲理。李斑竹回到斑竹村,陪同父亲下地干活,料理家庭生计,不到半年,把这些道理早就参悟得透彻明白。

这天,村民小组长李庭亮带了几个人,在李斑竹家房前屋后绕来绕去,指指划划地议论着什么。后来,李庭亮把这几个人带到了李斑竹家里,说有事要找她爹谈一谈。来人中有个年轻人,戴了一副眼镜,帅气活跃。一进门,见到李斑竹,眼睛就格外亮了一下。李庭亮是她的族间二叔,李斑竹打过招呼后,忙着沏茶。经介绍,那个年纪轻轻的眼镜,竟然是个副总工程师,看到那几人中一个领导模样、五十开外的人,也称呼这年轻人为“刚总”,这让李斑竹又惊叹又崇拜,他最多大李斑竹五六岁,就已经是副总工程师了,没有过硬的文凭,没有高强的本领,哪能获得这样的职位?李斑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腹有诗书气自华”,感觉他那细腻的皮肤更加白晰了,镜片后面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也更加明亮、热烈了。

修建高速公路得建桥,为了建桥墩,需先修一条普通公路,以便于运送塔吊、挖掘机、装载机等大型器械,公路要从李斑竹家房前的那片地经过,他们几人来找她爹商议,征用那土地来修路。

来人说了半天,李庭壮哼哼哈哈没说一句完整的话,熟悉他性情的李斑竹,以及村民小组长李庭亮都明白,他李庭壮内心不乐意,不愿意出让土地。大家说了半天都没得到明确答复,只得告辞。李斑竹看得出来,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那个什么“刚总”,对他爹如此不明朗的态度颇为惊讶,也极为失望。甚至看她时,那眼光,也没先前绸缪,有些不解,有些疑问,让她倍受刺激,深感羞愧。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年轻人的心思,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彼此用眼睛交流沟通的,有时比语言更大胆、更炽热、更直接、更浓烈。

李斑竹不无歉疚地把他们送出了院门。回到家,她有些气恼,质问道:“爹,修路是好事,公路从我们家门前过,以后外出也方便,背轻拿重,再也不必人背马驮。采购东西、卖出农产品,再也不会豆腐盘成肉价钱,对全村子的人改变贫穷面貌是件大好事,你咋个不同意呢?古话说了,修桥补路,是积德积福的事,人家来修路,是为我们大家好,我们一家人咋个能够在这种事情上拖后腿呢?国家已经够关心我们的了,我们家被识别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后,得到的好处还少吗?你常教育我,做人,要穷得新鲜,饿得志气。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们可不能人穷志短。”李庭壮坐在火塘边,佝偻着的身子挣扎了一下,微微昂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斑竹:“姑娘,你火气好像大得很?我没本事,挣不到什么家业,只有一点点土地,我不得好好为你守护着,留着给你将来磨生活过日子。我70多岁的人了,还图个什么。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我不是为你,还为谁?等你有好日子过的时候,我的骨头都可以敲鼓响了。”他的话让李斑竹既心酸又气急:“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事事都为我着想。只是在这种大是大非上面,我希望你看得开一些,不要让人说三道四,指责我们不为公众着想。公路不通的苦头,我们还没吃够吗?还没有穷怕吗……”

李斑竹气恼得说不下去了,爹的头也低垂了下来,大家都沉默着。

父女俩枯坐半天,还是李斑竹先开了口,她柔声恳求:“爹,修路占地,毕竟占不了多少,要不,我明天去找二叔,就告诉他,您已经同意了,咋个样?”

李庭壮长叹了一声:“斑竹,你自己看了办吧,老人不管事,老刀不砍刺。你快到20岁的人了,在过去,到你这个年龄,早已成家立业,独挡一面。这个家,也该你来当,由你做主了。”

第二天,李斑竹一大早赶到二叔李庭亮家中。婶娘告诉她,李庭亮已经到村委会去了,她又赶去村委会,到了办公室门口,见李庭亮与昨天见过的那个“刚总”在里面,“刚总”把头仰靠在对着门摆放的沙发上,一双结实的腿,叉得很开,长长地伸着,正猛力吸烟。李庭亮坐在侧面一张办公桌前,一只手拿着一支灰烬长长的烟,一只手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二叔。”李斑竹扶着门框,怯怯地冲李庭亮叫了一声。

“刚总”和李庭亮都抬起了头。看见李斑竹,那个“刚总”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眼睛又像昨天初见李斑竹的时候一样,格外亮了一下,热烈友好,甚至有些惊喜的情绪,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毫无遮拦地向着斑竹扑面拥来。他站起身子,和李庭亮一起,招呼着把她往屋里让。“刚总”修长的身躯略微弯一弯,打着手势,示意她坐到沙发上去。李斑竹觉得,自己个头可能只及“刚总”胸部高,沙发虽然长,坐上三四个人毫无问题,可她还是不好意思和“刚总”坐到一块。她走到李庭亮办公桌前,一只手不自然地抓紧衣襟下摆,一只手局促不安地放在办公桌面上划来划去。

李庭亮抬头看着紧张羞怯、脸色胀得通红的李斑竹,迟疑地问道:“斑竹,你有事?”

李斑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二叔,我来找你说一下,昨天,你们找我爹商议的事,我爹同意了。”

李庭亮的笑意堆满了沟壑纵横的脸,放下手中的笔,慢慢站了起来。

“真的!”“刚总”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毫不掩饰他的激动欣喜,一步跨到李斑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指颀长细嫩的一只手:“太感谢了,感谢你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李斑竹迟疑了一下,慢慢把手伸了出去。

“这是副总工程师成刚。”李庭亮向李斑竹介绍。还说了一句什么,李斑竹全然没有听见。自己长了些薄茧的手,被“刚总”温暖厚实的手紧握着,他还拉着李斑竹的手晃了几晃。李斑竹像触电一般,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抖,高耸的胸脯抑制不住地上下起伏,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运足了全身的劲,才掀起眼帘,飞快地看了“刚总”一眼。“刚总”那张英气逼人的笑脸,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李斑竹抽出滚烫的手,转身就向门外跑去。“刚总”的感谢声,李庭亮的招呼声,斑竹都没有来得及回应。出门时,浅浅的门槛公然绊了斑竹一下,她差一点朝前摔倒在地,猛然向前跨出一大步才稳住了身子,仿佛她是被人狠推了一把、从屋里赶了出来似的。李斑竹小跑着离开了村委会,暗自庆幸,没有在“刚总”面前摔上一跤,避免了于她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的尴尬。

贫穷推门而入,爱情破窗而出。这道理,已经脚踏实地生活着的李斑竹,不用细想便能明白。“今夕何夕,见此良人”,那是学养、身价的平等,彼此怜惜疼爱才能发出的感慨,于她李斑竹而言,惟可慨叹的,只有“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不到两年时间,穿山跨岭、撕云破雾的宜毕高速公路修建已经接近尾声。平整宽阔的路面,巍然高耸的大桥,成了斑竹村最为绚丽壮美的风景。“刚总”的身影,在斑竹村的山水之间,在李斑竹的梦境深处,随时都会浮现,这缔造斑竹村壮美风景的人,已成了李斑竹生命中蚀魂刻骨的一道永恒风景。

(作者:杨云彪



审核:殷国庆   责任编辑:崔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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