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房子的变化

在永善县墨翰乡干溪村开展“挂包帮”工作整整4年了，上岩口村民小组这个男人，以前我和同事小谢到过他家几次，了解过他的一些情况。50岁了，还没娶着媳妇，一个人居住在一间破旧的石头房子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晴天，他胡乱填饱肚子，蜷缩在门口那堆柴草堆里，就可以睡上个大半天。冬天，天气冷了，一个人蜷缩在乱麻麻的火塘边，烧几个洋芋，喝几口劣质包谷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浑浑噩噩地就把一天的光阴打发了。

有一次，我听小谢说，因为他那房子不安全，政府给他安排“农危改”项目，动员他修房子。虽然，于他而言，修一间砖混结构的房子，除了政府给的补助款之外，他自己也不需再花多少钱就能修起来，无非就是自己多出点力罢了。可他就是不修，觉得自己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挺好，修房子太麻烦了。后来，又动员他去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居住，就是进城入镇，由政府在城里修好房子，直接搬去住不用出一分钱。就是这样，他还是不去，不签搬迁协议，说那城里咋生活。那时候，小谢负责结对帮扶他，每次去走访，做他的思想工作，都感到头疼。每次我们谈起这个人，小谢就直摇头。

后来，因为我没再继续联系上岩口村民小组，我的结对帮扶对象也调整到其他村民小组，小谢也没再结对帮扶他。时间一久，差不多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再一次见到他，是2019年夏天。他的新房子已经修好了，但里面就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台电视机。广播电视信号接收器没调好，收不着节目，电视机也只是摆设，他一直以为是电视机坏了。我们单位的小文，以前在乡上工作的时候，就专门做家电维修，是这方面的“专家”，说去帮他看看。小文爬上楼顶，把卫星信号接收器左转一下，右挪一下，电视机屏幕上就显出了清晰的画面，音箱里就响起了清晰的声音。他觉得有点神奇，他弄了许多次，还请人来帮忙弄过，但电视机始终没什么反应。

他家里的其他东西，还堆在那间旧石头房子里。村主任老钱说：“你看，我们县上来的同志，把电视节目都给你弄出来了，自己去把那些该搬的东西搬过来，以后在新房子你能看电视，还守在那破房子里干什么？”他那黯然无神的目光，悄悄地看了老钱一眼，懒洋洋地，脚都没挪动一下。老钱说：“还站着干啥，房前屋后都收拾干净，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整理好，清清爽爽地住起舒服。”他双手无力地抱在怀前，耷拉着脑袋，又暗暗地看了老钱一眼，还是站着不动。“你是咋个的，说到就要动嘛，还愣着干啥，你看你这个屋子里到处都乱糟糟的像啥样。”老钱黑着脸说：“你太不像话了，再不动，以后我们就不管你了。”这一下，他终于很不情愿地动了起来，开始整理门口的一些木柴。

这个人就这样，你跟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早些年，据说他手上曾有几锭祖上留传下来的银子，说是老古董，值不少钱。但是，问起具体的年代、银子的来由，邻里乡亲也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东拉西扯地就搪塞过去了，说不出个缘由。那时候，邻里乡亲也爱来往走动，围着夏夜的星空，或者冬天的火塘，摆谈一些与银子无关的龙门阵。实际上，他们都很想亲眼瞧瞧，那古老而神秘的银子，究竟是啥模样。

某年某月某日，一个远房亲戚来到他家，里里外外地热络忙乎了好几日，与他谋划着将那些古董银子拿到大城市去，找个真正识货的买主，卖个好价钱。远房的亲戚说：“这银子换了钱，可以在村子里盖几间大房子，讨个好看的媳妇，生儿育女，这生活才算美满，日子也才算是有了盼头。这值钱的东西总是藏不住，邻里乡亲都记挂着呢！再说了，这银子就这么藏着也不是个办法，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结果，那远房亲戚带着银子出去，一去不返，人间蒸发，从此杳无音讯。他的大房子、媳妇、生儿育女，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后来，邻里乡亲总是和他开玩笑，问他远方亲戚给他修的大房子呢？给他找的媳妇呢？他也只是嘴角笑笑，并不言语。

我曾问过村主任老钱，还有其他爱谈银子这事的人，他家里是不是真的有银子？他们都说确实有，是被他那个远方亲戚骗去了。我问他们，有谁亲眼见过那银子没有？他们也只是说，据说某某见过，真的是老古董。实际上呢，那些谈论银子的人，谁也没有真正亲眼目睹过那些古董银子。

没有了银子的诱惑，邻里乡亲之间也就突然冷落了下来。他那破旧的房子里，也就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终日冷清清的，门可罗雀。这光阴，一下就过了几十年。这个男人，只有年岁上不可抗拒地增长，身体上不可抗拒地哀老。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不太可能饿着肚子的。他东家做几天活，西家帮几天忙，即使挣不了几个钱，但起码可以混几顿饭吃。他这情况，每个月还领点“低保”，这些零碎的收入，买几斤大米，打几斤包谷酒，日子也还过得去。一个50岁的男人，整天迷迷糊糊过日子，过一天就算一天，怎么过都一样。

去年，在政府的关心和帮助下，他还是建了两间小小的砖混结构的房子，总算从那间破旧的老房子里搬了出来。就是这两间小小的房子，还是村上帮他修建的。老钱说，当时那情况，不管怎么动员，怎么做思想工作，甚至讲了许多建与不建的利害关系，但他就是不修新房子，不想修也懒得修，没法修也没能力修，住哪儿都一样。房子建好了，最终他还是搬进明亮的新房子里居住了。

前几天，我们走村串户、挨家挨户“查缺补漏”，转到上岩口村民小组时，我们又去了他家一次。查看他家的水管，发现有点漏水，而且没有站桩，这样容易损坏。几个同事用自带的水管，还有热熔器，迅速帮他把水管的问题处理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我到房前屋后转了一下，发现没以前那么乱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的柴草都整理好了。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我推开他新房子的门，往里面瞧了瞧，发现屋内收拾得还算整齐，沙发上也没堆放其他东西，地上也还干净。

我问他：“住在新房子里，自己要收拾，收拾得好好的，住着才舒服。”他只是“嘿嘿”地笑，不好意思的样子。“感谢你们了，水都没喝一口！”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在我们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听到背后传来的这句话，居然让我感到有点惊讶，到他家都好多次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作者：杜福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