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9-12-23 10:45天热得很,太阳从两边的房檐上照射下来。街道两边房屋密密实实,没有一丝风透过来。向左边走两步,太阳还是照着呢。向右边靠两步,正好是一间馆子,一阵阵的肉香,把肚皮里的蛔虫都要勾出来,比热还难受。
那个夏天,我一个人走在家乡三江口的街道上,手里提着一篮子包谷,背上还背着一背筐包谷,一步一步地走着。嘴里还不停地喊:“卖包谷了。”脚步不能停下,停下了不走动,包谷卖给谁呢?
三江口是大山里的一个老场子。方圆10公里,就那么一个赶场的地方。卖猪卖牛卖羊,还有卖小菜、水果、包谷什么的,所有的东西只有抬着、挑着、背着去三江口才有人买。从村子到三江口,爬山过河、过桥过水,8公里地全是山路,崖高沟深,那可不是一段简单的路程。大清早起来,娘说:“娃呀,你不是喜欢赶场吗?到地里背点包谷去三江口卖了,零钱算你的。”好呀,有钱用,那就干吧。
三江口逢农历三、六、九赶场。逢赶场的日子,热闹着呢。大车小车,山里山外,坐船撑排,大家都往三江口赶。三江口不大,就“丁”字形的两条街道。场上住着不过四五十户人家。场口上,左右有两条小溪汇合成一条小河。早年,三江口是个水陆码头。现在,通车了,但码头上仍然有船或竹排来往,更增添了几分人气。街道两边的房屋,一层一排,全是木材建筑,雕花刻凤、飞檐望角、古色古香。
我最羡慕三江口的是那里赶场天人多,什么东西都能卖成钱。夏天的时候,包谷好卖。山里人肚皮里油水少,怕吃粗粮。城里人讲究生活质量,说是吃粗粮减肥还降血压、血脂。所以,逢赶场的时候,进山收山货,买包谷买麦子买野菜,就是东山上的野山葱都有人买。来三江口的山外人,那是一拨接着一拨的。
每年开了春,门前桃花水涨,娘都会早早地种几坡地的包谷。村子口东山那坡地,黑油油的土质,就适合包谷生长。包谷苗栽种下去,只需要浇过一回猪粪水,就拼着命地往上长,包谷苗又粗又壮。包谷棒子出了须戴上了红帽子,等红帽子蔫了,包谷就到收获的时候了。乡下人家,包谷是青黄不接时粮食的替代品。没有稻米吃,包谷也不错。不过,上顿接下顿地吃着,没有油水,心里对肉的想象,那真是到了极致。娘说“娃呀,要想吃肉,你就去三江口卖包谷。卖了包谷有了钱,肉就有了。”听了娘的话,那个夏天,去三江口卖包谷成了我的主要事情。
大人们为什么要让孩子去卖包谷呢?那是有些道理的。一是让孩子闯闯社会长点见识,增加点生存的能力。二是包谷值钱不多,收入不大。卖猪卖鸡卖蛋那可不行,动不动就好大一笔钱进账,半大的娃,干不了也干不好。卖包谷有意思,不动什么脑筋,二角钱三角钱一个包谷,你随便挑,好算账好收钱。卖包谷那也是耗体力的活儿,得上场口、下场口地走着,边走边喊:“卖包谷了。”
三江口上场口七步,下场口八步,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卖了包谷,能在下场口王二娘的馆子里吃碗豆花饭,再来两根油条,一盘油辣椒下去,肚皮饱了。一饱解千愁,真是爽呀。吃了豆花饭,到大码头边的店子里喝一碗糖水,热和累都像是洗进了三江口的小河小溪里。口袋里装着钱,如果手里再提着一块猪肉,七八公里的山路,一口气就能爬上山梁子,看见自己家房顶上的炊烟一缕缕随风而舞,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
后来,我走过很多的大场小镇,对三江口的记忆是最入脑入心的。
三江口上场是禹王庙,下场是水火宫,左边是猪市坝,右边是油房嘴。街道两边的木材房屋,有厅房和厢房,有一人合抱的木柱子,下面是圆圆的石墩。石墩上刻有龙凤或花鸟,已经被人摩擦得油亮了。人们在那两条街道上,走着、坐着、站着。我在街道上卖过包谷、小麦还有泥鳅。也许,某一块青石板上,至今还留有我的汗迹。下场口左边是一所学校,我在那里读了9年书。那个鼻子上架着啤酒瓶底儿一样厚镜片的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描绘了山外,梦一样的世界。
当自己一脚踏出三江口走出大山,才知道自己从此再没有童年了。
从在三江口卖包谷的事儿算起,那应该是自己做的第一笔买卖。娘说:“卖点包谷那才多大个事儿。等长大了,你才知道真正的生活,要比这个苦得多、难得多。”我知道娘说话的意思。现在,我就在长江边上的这座小城里,像一粒包谷浮浮沉沉,大街小巷、灯红酒绿、霓虹烟花,每一场都是时间与生存的博弈,比那三江口卖包谷的事儿难多了。时间是无法抗拒的大魔术师,何时变了能逆转一回呢?
(作者:周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