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峙的 诗（10首）

我们即将走进多年前的那场雨里

我们即将走进多年前的那场雨里

走进雨一般

令人着迷的往事

雾气氤氲，多像那些不可靠的记忆

逝去的景物依次展开

是哪一棵树

收留了我们种下的石头

又是哪一片叶子珍藏着我们

无法言说的心事

漫天的雨，每一滴都是正确的答案

我们肩并肩走着

多像两滴没有想法的雨

跟随更多的雨融入黑夜和大地

再转过前面那个熟悉的街角

我们就将走进多年前那场

无法躲避的雨里

往事像失散已久的亲人

在那里等着我们

总有一些事物难以把握

总有一些事物让我们激动

而难以把握，就像此刻

你坐在空无一人的屋檐下

等待第一缕阳光

照亮时间

大地沉静而星空辽远

路灯也亮得那么不确定

你看见草在风中奔跑

蚂蚁在搬动黄金

泥土底下积蓄了一冬的力量

正在悄悄地撑破黑暗

你心里燃起小小的火把

手指却跟这世界一样冰冷

你试图推开窗户

发现更多的墙壁正迎面而来

你试着跟黑夜说说心事

终究还是陷入更深的沉默

你终于枕着新年的钟声

沉沉睡去

在你草长莺飞的梦里

时间来过又走了

它抹平一切，又装作

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纺织博物馆看到一朵棉花

我所看到的棉花

是在海门叠石桥

纺织博物馆里

它安详地开在

展厅一角，在枯寂里

把城市开成田野

让叠石桥在世界的中心绽放

它的白，让阳光剥落，时间透明

世界开始安静

四周绚烂如繁花的织品

褪去色彩，回到布匹、棉线

变成最初的棉花

而我还看到了另一种棉花

它摇曳在江海交汇的平原上

向秋天献出头颅，向大地

献出洁白

就像使徒捧着自己

走向圣坛

寂静抱着你

轻点，再轻一点

把语言像烟头一样掐灭

把一万里蛙声关掉

甚至灯光，也只留下心头

最微弱的那盏

现在，寂静里抱着你

就像抱着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

你和世界之间最后的缝隙

被填满。词语和想象

被抽干

现在，世界黑成一团完整的空

塞满你虚弱的身体

孤寂不请自来

就像走进你内心

蝗虫一样的嘶鸣

总有一双眼睛在高处盯着你

静静的椰林，一颗椰子

从高空坠落，在我身前

摔成三瓣，

巧妙地避开所有行人

他们说，椰子长着眼睛

它从来不掉在

人的头上，除非它

看到了罪恶

剖开椰子，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眼圈漆黑，眼神中

有一道光闪过，近似于灵魂

我终于明白，不管在哪里

总有一双眼睛在高处

盯着你，有时候是上帝，

有时候是椰子

棋子湾

棋还没下完，棋手已隐身幕后

幽微的深处，他们沉默地打量

这个世界

他们只是中场休息，我们却

等待千年

黑与白，终须一个了结

星辰寥远，棋子般散落在尘世

日头落入大海

再从明天的地平线上升起

人们出生，又死亡

这连环之劫，又有谁可解释

下一次的棋下在哪里

没有起点的开始

没有终点的结束

没有胜负的胜负手

刀锋刮过脸庞

我感到刀锋刮过脸庞的坚决

其次是额头、脖子、眼眶和鼻尖

脑袋上的每一个裸露地带

都不被放过

那是一种寒冷而易碎的声音

让人在脆弱时怀念春天

这是我第一次

在街心公园的板凳上理发

表情阴郁的理发师

在刀锋上跳舞的理发师

用一把小刀为世界剃度

他对刀锋之外的世界

视若无睹。我闭着眼睛

紧攥着拳头

我的全身

都被汗水湿透

木偶人生

就这样提拿着自己

直到谢幕

在生活规定的舞台上

我注定是个蹩脚的演员

梦想掺杂于现实

就像沙子混在水里

而我只能装聋卖哑地演出

骑士与小丑、儿子与情人

这么多的角色

哪一个我也演不好

掌声和嘲笑同时抵达

我已习惯旁若无人

我还要用僵硬的肢体和表情

表演虚伪的欢乐

和浮夸的忧伤

喧嚣的人群中我笨拙而无助

孤单得像个傻子

夜深人静时我对着镜子

悲伤得像个孩子

在时间这把巨大的剪刀面前

我注定是一根整整齐齐的木棍

总有一天

上帝会松开那根细细的线

我将像一堆真正的木头

解脱在大地上

一个老头

他弯下腰去的时候

我看见了他的衰老

像块树皮一样干瘪的衰老啊

连同他的记忆，他青春的水分

他弯下腰去

仅仅是想捡起

那温暖了他一生的垃圾

可是已经这么吃力了

你看他光秃秃的脑门上

细密的汗珠，臃肿的肚皮耷拉着

像条饥饿的面口袋

连眼神也流露出爷爷般的疲倦

哦，那些垃圾日新月异

但他已经老了

像个真正的老人那样

而且还会老得更快，直到有一天

哪怕连一个塑料瓶

也捡不起来

他衰老在我们的世界里

四年来

我们朝夕相处而又互不往来

早晨他早起，跑步，嘬两口酒

在我们起床之前

打扫完厕所和走廊

让它们像家一样柔和而发光

傍晚他坐在夕阳下

收拾一天的垃圾

和剩下的时光

四年来我们都叫他老头

但从来不知道他有多老

我们也叫他大爷

可谁也没把他当成爷爷

我们在垃圾之间

进行为数不多的交流

而今天我们也即将离去

留下满屋子的垃圾

和带不走的回忆

在我们身后

他会开心地看着它们

像是看着一群

活蹦乱跳的孙子

谁能够知道一场雪

谁能够知道一场雪

它的前世今生

它飘渺的未来

就像我们易于伤感的命运

被一只无形的大手

紧紧抓住又松开

谁能够走出一场雪

旷世的孤独

谁能够说出一片雪

流着泪的白

昏黄的路灯点亮城市

内心苍凉的人张开怀抱

与全世界的雪融化在一起

作者：徐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