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纪事｜山梁上的孩子

西屏山像一个好奇的簸箕，头一直往蔚蓝的天空里伸去。

西屏是昭通市鲁甸县最偏远的一个村庄，一间间红砖砌成的房子掩映在碧绿的树丛中。

这些红砖砌成的小房子都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每间房子都有一个故事可讲，但是我们不可能把每个故事都讲完。现在我只讲讲靠近环山公路的一间小房子里的故事。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这间房子比其他房子都小。

“啪！啪！啪！”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花花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一个女孩。这女孩身穿短裤衩，T恤紧紧地贴在身上。眼下，她正把一个很大的破瓷碗里的饭扒在嘴里。

对了，花花是一只鸡，一只母鸡。但它现在还不能下蛋，因为太小了。

短裤衩的女孩又是谁？我又忘了说，她叫小美，郭小美。

在这间房子里，除了小美、花花还有奶奶。当然啦，小美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可是小美的记忆里，爸爸妈妈很模糊、很遥远。

奶奶说：“爸爸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等赚了钱就回来给小美看病。”

小美从生下来就听不见声音也说不了话。

一提到小美的病，奶奶的眼神就暗淡下来，就叹气。

村里的婶婶们会把家里孩子穿不了的衣服，送来给小美穿，所以小美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

树上的桃子、梨熟了，婶婶们也总是摘几个来给小美吃，轻轻地抚摸着小美软软的、嫩嫩的脸颊说：“这孩子，命苦啊！”

小美扒完碗里大部分的饭粒，把碗里剩下的几粒米饭扒在地上。花花飞一般地蹿来，啄着地上的米饭。

在夏末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椒香味，远在十里八里都能闻到这股香味。这是西屏最忙碌的季节，每家都忙着采摘树上的花椒。

小美家只有小房子前的一棵花椒树，那是去年奶奶才种下的。奶奶说：“明年花椒树就结果了。”

奶奶一大早就出去帮人摘花椒，要到晚上才回来。只有花花陪着小美。

到了晚上，小房子里点亮了一盏盏微黄的灯光，在黑得像墨一般的西屏山上，像无数颗星星一般闪闪发光，又像无数的碎钻石镶嵌在西屏山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小美轻轻地摸着奶奶的手掌，寻找花椒刺的位置，用针轻轻地拨着奶奶手掌上的刺。奶奶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不一会儿，一根细细的花椒刺被挑出来了。

小美把奶奶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奶奶的眉头舒展了些。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也快过去了。学校里开学了，小美眼巴巴地看着这些背着书包的村里孩子从屋门前一个个走过，心里满是渴望。

她追在他们后面走，花花像小尾巴一样也跟着后面走。可没走出几里，小美就停住了，望着渐渐走远的身影，低着头往回走。

家里有一个掉了漆的红色木箱子，里面装着爷爷留下的各种旧东西。小美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绿色、打着补丁的军旅书包，小美整天都背着这个军旅书包。晚上奶奶回来，小美跑到奶奶跟前，指着书包，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奶奶明白，小美是想去读书。

是啊！小美今年六岁，刚好到了读书的年龄，可是家里穷，还有小美这病咋读啊！

小美看着奶奶有些混浊的眼睛，知道自己不能去读书，“哇哇”地哭了起来。

“唉”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边用手比划着边说：“娃，等你爸妈赚钱回来，你就能读书了。”

晚上，小美抱着这个绿色的军旅书包睡觉。早上坐在家门槛上，向着山那边望去，多希望爸爸妈妈快点回来！

小美一天天地盼啊盼，没有盼来爸爸妈妈，却盼来了一个读书的消息。

村里来了一个大姐姐，给小美带来一根棒棒糖。这位大姐姐是从城里来到这里扶贫的。城里是昭通市鲁甸县的龙头山镇吗？还是比龙头山镇还远的地方。比龙头山镇还远的地方，那一定是鲁甸县？不是，是比鲁甸县还远的地方。比鲁甸县还远的地方，那一定是北京啦！对西屏的村民来说，昭通市是一个和北京一样远的地方。

村里的人都叫这位大姐姐为小阳书记。

小阳书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红色棒棒糖，递给小美。

“棒棒糖很好吃的。”小阳书记的笑容如花儿般，在嘴角绽开。“草莓味的。”小美接过棒棒糖，连糖纸一起塞进嘴里。“啊？”小阳书记连忙止住说：“小朋友，要把糖纸剥了才能吃的。”

小阳书记还是第一次看到吃棒棒糖连糖纸一起吃的。

小美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小阳书记，片刻之后，她把糖递给了小阳书记。

“你看，要像这样把糖纸剥了才能吃。”小阳书记一边说一边把剥好的糖递给小美。

小美“吧唧吧唧”地吃着糖，清泉般的眼神忽闪忽闪地。

小阳书记帮小美联系了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可以免费让小美去读书。

花花也开始下蛋了，每天一个，下完蛋的花花，骄傲地“咯咯咯”唱个不停！

一大早，奶奶背着背篓，小美跟在奶奶的后面一起去摘花椒。奶奶说了，等摘了花椒，有了钱就给小美买书包。

花椒林里，有梯子架在花椒树上，有爬上梯子摘花椒的婶婶们。大家热情地打了招呼。小美在一棵很高的花椒树下停了下来，拉了拉奶奶的衣服，指了指着这棵有房子那么高，有胳膊那么粗的花椒树。这棵花椒树很老很老啦！估计是这片花椒树的爷爷。奶奶点点头，找了一副梯子架在老花椒树上。小美迫不及待地爬上梯子，摘完这枝的花椒，又摘那枝，很快背箩都快装满了。

这时，还有一丛翠绿的花椒宝宝坠在另一枝头，摇摇晃晃地好像在说：“快来摘我啊！”小美伸手去摘，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奶奶用手扶着楼梯，让小美快下来。小美没有理会奶奶，她又奋力地摘，半边身体都悬在空中。

“啪嗒”小美从楼梯上掉了下来了。

第二天小美醒来，奶奶高兴得抹了一把眼泪，连忙端来一碗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小美吃。小美吃了两口，就摇了摇头。她全身都疼，疼得苍白的小脸都抽搐起来。

小阳书记来看望小美，还带来了一根棒棒糖。她高兴地从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和小阳书记坐着。

小美已经会自己剥棒棒糖，可是没吃几口，她又呻吟着走回房间里。房间里传来“哇哇”的哭叫声，小阳书记的心被揪得紧紧的。

“奶奶，送小美去医院看看吧！”

“已经搽了药酒。”奶奶摇摇头说：“好多了。”

小阳书记看看只有一张桌子，几根板凳的房子里，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小阳书记并没有回村委会，而是找了一辆汽车，把小美送到镇上的医院。

“这个小姑娘幸好送来得及时，要是晚送来几个小时，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没有办法啦！”医生说。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小美，虽然脸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但呼吸还算均匀，小阳书记的心终于放下了。

一个月以后，花花的旁边，一个蛋裂开了，传来“叽叽叽”的声音，花花的宝宝正从蛋壳里钻出来。屋子门外开满了紫色的，像喇叭一般的花儿，树上到处是喋喋不休的小鸟，绿叶尖上的一滴露珠，闪耀着太阳的光芒。小美背起了奶奶准备的书包，蹦蹦跳跳地坐上了开往学校的汽车。

（作者：王囿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