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人生

破茧成蝶是蚕生命中最美的瞬间，但却要经过漫漫黑夜中痛苦的煎熬与挣扎，需要徘徊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挣脱一层又一层的束缚。象征吉祥幸福的凤凰，要背负着所有情仇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经历烈火的煎熬和考验，才能在浴火中重生，锻造出美好的身躯和美妙的仙音。也许，生命需要在一次次的蜕变之后，才能增加厚度，悟透真谛。人，需要在路途中与苦难交锋，方能蜕变得精彩而生动。

几年前的我，犹如浩瀚森林中一片弱不禁风的树叶，在高高的大树顶端用挑剔而不屑的眼神俯视着大地的一切，满怀憧憬地仰望着自由而飘逸的流云,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像清风流云一样，潇洒地游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

那是2008年的夏天，我离开了曾经给予我生命和承载着我高远梦想的大树，我可以走向远方去追逐想要的自由了。抑或只是一个意外，在不该有落叶的季节，我却成了一片落叶。一阵清风，把我从西北辽阔的土地上吹到了西南茫茫的大山里。

从温婉可亲的小城，到大气而富庶的蜀都，再到逶迤连绵的乌蒙山，心情也似从火车站到县城的路一样跌宕起伏着。车子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边是望不到顶的山脉，另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峡谷。车子像荡漾在山中的秋千，在奋起与回落之间纠结，让人感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失重与超脱。有时看到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接下来的一秒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个急转弯，又一条崭新的路躺在了前面。也许，人生也是这样。平坦的路看似安全，但也时时充满着隐患。有些看似曲折的小道，却时刻充满着挑战，看似危机却成了下一个转机，看似绝路却能绝处逢生。有时候，车子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喘着粗气在深深的泥潭里拼命地挣扎。一路上除了几间茅草屋之外，根本看不到人影。一百多公里的路，我们却行驶了十多个小时才到达县城。

雨中的县城显得有些冷清。几条弯曲而又泥泞的街道夹杂在低矮的商铺中间，怎么找都找不到一条平直的路。路边的小饭馆，成群的人围在一起大声地吆喝，听不懂西南方言的我以为是在吵架，但观察很久却也未发现任何动手的迹象。我对县城的了解也只有这些，毕竟它只是我到一所乡村中学的中转站而已。

学校所在的乡（镇）才是我最终的目的地，司机简单地给我说了一下行程：“早上8点坐车，快点的话下午5点钟就到了，中途在另一个乡（镇）吃午饭。”开始我还以为司机只是在开玩笑，也没怎么在意，后来才知道司机根本没开玩笑。如果说上次从火车站到县城的路很险的话，那么这次的路完全可以用刀尖上游走来形容。几十公里的路整整走了一天才到，一路上的颠簸和许多惊险的瞬间，至今想起都有点后怕。

这是一个相对偏僻的乡（镇），平时比较冷清的街道上，坑坑洼洼地积满了稀泥，狭窄的街道上只能勉强通过一辆车。街道的两旁是低矮而陈旧的木板房，整座房子就只有一道矮小的门，除了门就是墙，根本找不出窗户在哪个位置！一阵风掺杂着重重的水气扑面而来，我本来高涨的热情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冷却，那种潮湿的冷风似乎从此便驻扎在了我的世界里。

学校里有一幢很旧的宿舍楼，破旧的木门在冷风中发出“嘎吱”的声音，小小的窗户已被乱七八糟的纸糊得看不出本来的面貌，黑暗的宿舍内，有几棵嫩黄的植物顺着墙壁上雨淋的印记极不情愿地生长着。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宿舍，也不是属于我们的，学校里老师太多，这些房间已经有人住了，新来的老师只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我感到了一丝困惑和无助，原以为自己会平稳地落在某个地方，想不到长途跋涉之后的自己连个遮风避雨的角落都没有。

找遍了学校附近所有的房子，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可以租住的房屋，还好街上有一家旅馆。晚上，我在旅社里经历了令我至今难忘的一幕。旅社里的小灯泡似萤火虫发出来的光一样微弱又时有时无。有时灯也会猛然亮一下，但就这一亮却要以长时间的黑暗为代价。看着手机上越来越少的电量，我想明天或许就与世隔绝，再也不会有外界的消息了。第二天的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水管里没有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出门时到处都是水，哪里都能踩到水，为什么就是水管里没水呢？

带着一种很失落的心情，我在当地老师的帮忙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学校里也安排了工作。有时，看着孩子们淳朴而诚恳的双眼时，觉得能够得到孩子们的爱戴，就算受点苦也值得。有时候，看着电饭锅里放了四五个小时都煮不熟的饭；排着长队去老远的地方提水，时不时有人插队，又有了想离开的冲动。三尺讲台让我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与当教师的荣耀，但窘迫的生活却总是让我产生退却的想法。

秋日阴雨连绵，我心中的乌云也像天空中的云层一样一层层地加重着，我不知道心中的太阳会从哪片缝隙中挤出来，不知道光明的彼岸会停泊在哪个位置？因为一直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徘徊着，我的生活和精神也变得日渐颓废起来，每天上课也只是敷衍地应付。然而，孩子们却用他们真挚的学习态度改变了我。每次晚自习的灯像霓虹灯一样亮起来时，他们没有因停电而停下手中的学习，总是自觉地拿出蜡烛认真复习。环境没有改变孩子们求知的信念，我有什么理由颓废呢？暗淡的烛光尚且能够照亮未来，我为什么要用近视的双眼去模糊自己的未来呢？

冬季很冷，但有那一张张写满祝福的卡片。孩子们不辞辛劳从家里给我背来的土豆、白菜；我生病时在床边的守候，无不传递着一种气息，一种家的温暖和师生之间的温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迷茫的心有了方向，让我多病的身躯多了几分力量。

我不再是那片任自漂泊的落叶，在阴冷的岁月里将自己埋葬。我愿意是一块顽固的石头，与岁月的雨雪风霜进行无畏的抵抗，用自己的顽强将一切困难打倒。

一切艰苦都过去了，5年前那条泥泞又坎坷的路已经淌进了岁月的河流，眼前是一条光滑笔直的柏油路，去县城也只需要一两个小时。路的两边也竖起了一幢幢楼房，整齐而漂亮。过去经常停水停电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许多老师住进了干净宽敞的楼房。也许，我的昨天并不精彩，但是我经历了,并在经历中从青涩走向了成熟。蜕去一层层脆弱而稚嫩的外皮，把坚韧筑进我的身体和灵魂，在一次次的磨砺中将自己变强。

我愿意只是那颗毫不起眼的石子，铺在镇雄县教育发展的道路上。

作者：易永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