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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水 时 光

 2019-11-07 14:51  来源:@昭通创作

          在大关的旧县志上,读到梅宗黄写的一首词:

山一家,水一家。细柳夭桃黄菜花,春光灿绮霞。  感物华,悲岁华。如此山川天天 一 涯,思归学种瓜。

这首题名“大关道中”的词写得真是好,词牌名《长相思》,令人不假思索便会想起的,自然是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晏几道的“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还有纳兰容若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长相思”这词牌名,绮丽清婉,撩人情思,确有“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的意蕴。我的青春年少时期,穷居山野,困处僻乡,情多易溢,几至泛滥,那时一逢离别,总要骤生悲意。吟风咏月,自以为清雅;舞文弄墨,殊不晓颠狂。也曾以此词牌,效颦狂书,写了一首,送给一个当年教书时结识的人。其中有“酒一钟,恨一钟。君归故里太匆匆,山间云雾浓”之句,现在仍然清晰记得。等到后来,真正明白,生命中好多人,充其量不过是一名过客而已,便很为当初滥抒胸臆,狂飙真情而深感惭愧。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从前那种自说自话的狂热,其实是一种轻微的精神病。

梅宗黄是云南禄劝人,号雨村,中年后改名梅逸,更为人所熟知的,是他的笔名,也即后来的通用名:梅绍农。我读书从来浮皮潦草,根本不会细究深考,不曾读到过他任职昭通的相关资料,但他曾经担任过原“云南省立武定中学”(现武定县第一中学)的校长,现在的武定一中内有他的立碑,题字人就是民国年间云南省教育厅厅长、大关翠华镇人龚自知。依此推想,当年龚自知任教育厅厅长时,说不定梅宗黄曾经作为随从人员到过大关,才有此吟咏也未可知。

涌碧滴翠的群山之间,旋流回荡的关河水畔,一户户人家,或散居、或簇拥其间,嫩柳如丝,夭桃似火,热烈奔放的菜花,黄灿灿开遍田间地头,大好的春光,把天边绮丽柔美的云霞,晕染得更加光艳夺目,令人心旌荡摇,意醉神迷。眼前旖旎的山水,美好的景致,令诗人感慨造化之神秀,赞叹物华之壮美。同时,又不免神伤意驰,悲从心起,花落花开,时序更迭,不变的是四季风致,重生的是万物精灵,唯一不可重复的,逝而难留、永不可再的,就是那一去不归的岁华,那白驹过隙的时光,那催人老去的流年。面对如此山川,如此景致,身在天之一涯的诗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想到了家乡的亲人,想到了范成大“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闲情逸志。劳碌奔波,浪迹天涯,羁旅困顿的愁苦,怎及坐享天伦,含饴弄孙的散淡时光和洒落胸怀!羁留是种执迷,思归是种释放。景致启迪人心,风光开悟智慧,诗人仿佛豁然洞开,心性明快:何须苦淹留,不如且归去。

梅宗黄不愧为近代云南诗魁,寥寥数笔,词约意丰,一幅饱含风物韵致和个人情愫的大关山水画卷,在他这阙《长相思·大关道中》纤毫毕现、展露无遗,中国诗词的绝妙洗练和丰厚意境,也可由此管窥其玄,领略其妙。

读到这首词,静卧在“山拥青螺翠,水临一鉴秋”这奇山异水之间的大关,再次清晰宁谧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不久前到大关开会,闲暇时,几个朋友相约,想到大关县城的主要街道去走一走。入住的宾馆,在县城上部的一个半山腰上,看样子,要去县城的中心地段,应该往下走。大家信步闲游,一直往下,走了好一阵子,街道还一直朝下延伸,大家都担心走错了,有朋友说,再走,我们都要走到河边了。有个同行的美女便去问路,一位热心的店铺老板,腆着一个油肚,出来给我们指路,见我们好像听不明白,他干脆快步走到我们前边,引我们下到街道拐角处,指明去主街的路径,他才缓缓往回走。看着他那胖乎乎的样子,挺着个圆嘟嘟的肚子,要往回走那么陡的街道,真心替他累,也真心感谢他的热情。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能如此真诚厚道地提供帮助,这,使得他那站在街角台阶上,宽厚地笑着,抬手指路的身影,变得格外的亲切可爱,以至于有种强烈的冲动,也想帮帮他,请同行美女把他那忘了拉上的、半截牛仔裤的裤前拉链,严严实实地替他拉上,免他春光外泄之虞。大家都由衷感叹,人,只要心地善良,身上存在的那些粗疏的小毛病,不但可以忽略,甚至都变成其之所以可爱的一个组成部分了。再说,他那么胖墩墩的,膀厚腰圆,疆域阔大,关键地方的一些枝末细节,一时忘了打理,原本也在情理之中……

县城主要街道两边的店铺,尤其服装店最为显眼,里面的服装,时髦光鲜,轻灵妙曼,丝毫不亚于大城市所见的光景。正如漫步街道的人们,无论男女,特别是正处青春妙龄的那些人群,穿着打扮,随意而精致,前卫而清雅,举手投足之际,神情气度之间,比起繁华都市中匆来促往的人,少了一份奔波,少了一份烦躁,多了一份淡定从容,多了一份休闲优雅。

人群中有个大约八九岁、十来岁的少年,清嫩、俊秀的身影,一下子飘进了我的眼帘。他正沿着街边,不疾不徐地走着,似乎在思虑什么,眉宇间有股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忧悒,轻烟薄雾一般,缥缥缈缈、迷迷蒙蒙地将他模糊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里,那神情、那态度,与他这小小的年纪,绝不相称、反差强烈。我有些吃惊,用手肘轻轻拐了一下走在身旁的朋友,笑着用下颚示意他:你看看,一个小维特!朋友看了,也颇为纳罕,他不无惊异地说,哟,真是一个小维特!可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在烦恼什么呢?他能够有什么烦恼呢?

我们都静默了,被这个小小的孩子,那奇妙惑人的淡淡忧悒,深深地感染浸润着,他在思虑什么呢?不会是有个严厉的老师,布置了好多赶不完的功课,让他深受其扰吧?不会是爸爸妈妈,因为什么生活琐事,起了争执,斗嘴磨牙,悖亲逆爱,当着这孩子的面,做出了相互伤害的事,殃及这无辜的孩子了吧?看他那稚嫩的样子,远远未及春情缱绻、深陷相思的年龄,很明显,那甜蜜的忧伤,离他还有不小的距离,那么,这个孩子,你在忧悒什么呢?

哦,也许是遒劲苍翠的笔架山,奔腾不息的关河水,在提前为你注入一丝文人的风骨神韵,蓄积将来成就人生宏图伟业的气质涵养,使你能够成为一个光耀桑梓、造福人世的巨擘大贤,正如从大关走出去,令世人敬慕景仰,业绩煌煌、彪炳史册的张维翰、龚自知等人一样。——神异的山水,总在孕育着一代代神异的人们!

真该感谢大关,给我留下如此记忆。

随着年轮的增加,岁华的老去,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多情,也越来越脆弱。深深体味到梅宗黄“感物华,悲岁华”的清幽情怀,那是因为“逝者如斯夫”的苍凉,是时光如流水,一去永不回的无奈;那是因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忧伤,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惆怅;那是因为“今生缘已尽,来世安可期”的憾恨,是“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的凄清……

然而,古往今来,面对流水般的光阴,任你如何位高权重,富可敌国;任你如何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任你有何等背山负月、翻江倒海的伟岸神力,又有谁能止得住时光的河流,留下个体肉身的永生、生命的永恒。

因为深深感受到“老去光阴速可惊”,时光可贵,无暇他顾。内心深处,便放置了一具箩筛,把过往的人事,一一进行筛选,只留下唯美的场景和记忆。鄙陋的行径,龌龊的嘴脸,正如污垢的积尘,腥秽的垃圾,应该从心灵的仓库中,仔细清扫出去。不愿以老迈的衰朽之躯,背负着阴郁的陈年旧事,沉迷于往昔经历过的心伤肠断、不堪回首。喜欢用有限的如水时光,感受无极的生命乐趣,任凭如芥的生命之舟,在无涯的知识海洋中荡漾求索,不敢奢求“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的深邃,只是力图达到“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的清境。

希望生命的河流,在飘然远逝的时光中,变得越来越深沉澄澈。

时光越老,流水越清。作者 杨云彪

审核:殷国庆   责任编辑:杨杰
昭通新闻报料:0870-2158276 昭通新闻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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