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应该说她们那个年代的人都吃了不少苦。或许是苦日子过得久了，奶奶特别会算计。爷爷家三代贫下中农。我父亲这一辈有7个兄弟姊妹，全家9个人一顿饭要吃10公斤包谷饭。奶奶从来没有上过学，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但偏偏会算。在那个生活全靠“挣工分”的年代，种地有多少工分、挖淮山药有多少工分、背公粮有多少工分、每天要挣多少工分才够家里的开销……一笔一笔都在奶奶心里记着。靠着这样的算计，家里没一个人饿着肚子，而且还出了我爸这个中专生。后来家里日子好过些了，不需要奶奶再干活了，可她还是在算计。有次赶集，奶奶发现街上卖竹背篓只有背篓而没有背系，于是又算计上了缝背系赚钱。在青石板的老街上，到处都是奶奶摆摊的地方。赶集天，她就坐在街边的台阶上，面前放着几副青布背系，一边做活，一边和旁边的老太太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家长里短。她们好像是青灰色画布上拥挤人群的背景，完完全全地融在了这幅色调冷暗的画里。在我的印象中，极少见到奶奶的头发，夏天它们藏身在一方青色的布条里，冬天它们又躲在妈妈织的毛线帽里。仅有的几次会面是在母亲为奶奶洗头时。头发每次总是带着污垢，而且白发越来越多。当头发全白了的时候，奶奶终于停下了缝背系的手，也再不卖背系了。

奶奶喜欢孙子，而我和妹妹偏偏都是孙女。因此，别的孩子“膝下承欢”那种幸福，我很少感受到。我父母很孝顺，这是亲朋好友公认的，我们两姊妹也很孝顺，长辈们常挂在嘴上时常夸我们。爱吃的水果，只要父母说是给奶奶的，哪怕放到发霉变质，我们也绝不会向奶奶索要，更不会私下动它一指头。这对宁可无肉也不能没有水果的我来说，真是件不容易的事。不知是国家对“男女平等”的宣传起了作用，还是我们的孝顺和懂事感动了奶奶，她越来越喜爱我们了，而且开始为我们算计。我和妹妹实在太喜欢吃水果了，而且不论品种和优劣。我一天之内可以吃七八个苹果，一口气能吃五六个橘子。那时，我可以一周不沾荤，却不能三天没有水果。奶奶曾笑骂我们两姊妹：“要是你们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家都要被你们两个吃垮。”可见，奶奶是不太赞成我们这样“胡吃海塞”的。但自从发现我们这么爱吃也这么能吃水果后，奶奶的房间里开始堆放着废报纸、硬纸板、矿泉水瓶、易拉罐、啤酒瓶等各种杂物。这些东西会发出难闻的味道，母亲多次想要把它们扔掉，都被奶奶拦住了。奶奶要用它们卖钱。这些破烂两三角钱一斤，能卖多少钱？偏偏奶奶乐此不疲，放着父母给的零花钱不用，依旧每天出去拾捡。有一次，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奶奶在超市门口捡了一张硬纸板。超市老板对着她破口大骂，没有给予老人丝毫的尊重。那尖厉的声音和不堪入耳的言词被寒风裹挟着钻进我的耳朵，震得我耳根发烫。我又生气又难过又觉得丢脸，上去扶着她走开，数落她：“爸妈给你的钱你不用，来捡这些东西做啥子嘛，别人还以为家里不孝敬你。”奶奶挨了老板的骂和我的数落却依然带着笑，她絮絮叨叨地说：“你家两姊妹要读书，家里吃住都要花钱，光靠你爸爸的工资咋个够？我捡东西卖点零钱可以给你们买水果，给家里省点钱，以后供你们上大学……”我这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小小的土瓜、小小的橘子、小小的苹果是怎么得来的了。它们那么小，却都那么甜，盛着奶奶的爱和期望。我和妹妹考上了大学，奶奶却没能等到我们工作了孝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