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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永旭:我的村庄和学校

 2019-09-11 09:22  来源:昭通创作

夏永旭     1980年生,云南永善人。出版有小说集《如影随形》,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云南十八怪,其中之一叫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云南地处西南边陲,所谓蛮荒之地,有太多离奇事物,外人难以理解,却真实地存在着。

在我生活的小山村,那里真实发生的事,别人觉得像在讲天方夜谭的荒诞故事,而我却亲身经历着或感受着,成为宝贵财富,灵魂护体,伴我一生。

在我生活的小山村,由“普石屯”和“利乐屯”组成,因而得名“双屯”村。字特别形象,峭壁上的平地,平地上的村庄。

小村三面环山,绿树成荫,山清水秀,虽不及陶渊明先生描述的世外桃源般美丽,但这块母土却是我的神圣之地。这块黑土地像脐带一样连接着我,更像是一块植入肉体的胎记,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紧紧联系在一起,挥之不去。

小村是弹丸之地,最小的自然村,300余户人家,不足千人。小村比较封闭,不通公路、不通水电,几乎与外界隔绝,却最先通了电话,与外界联通。

按照我们循序渐进的惯性思维,你怎么也想不通,闭塞的山村居然会最先通电话。但我看来,这恰巧与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不谋而合,同出一辙

土改时留下来的房子,成了公立学校,那就是我启蒙的小学校。我所在的班级,是间临时腾出来的老房子。

房子按照风水学的标准设计建造,前方较为开阔,面向山坳,背靠大山,聚风聚气。

下雨时,水滴落在瓦片上,沿着瓦沟汇集到墙脚。屋后的枯枝败叶像海绵一样,异常吸水。屋檐水无孔不入,会沿着年久失修的墙脚浸进教室来,让土坯地面变得湿滑。还好,房子面向东方,晨时的朝阳可以提供充足的光线和热量,教室显得并没想象中那么阴冷,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昏暗。

父辈们靠山吃山,也擅于就地取材加以利用。山村树木较多,木柴成了主要的燃料。常年烧柴,整个房间被熏成了黑色,成年累月,墙面上长出了墨黑色的锅巴锅巴会有黏性,日积月累会结成黑色的吊坠吊坠遇到早晨的雾气,会凝结成水珠,缀在上面。水气不断被吸纳,积少成多,不经意间,吊坠上的水滴会被地面吸引,滴落下来,在书本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像绽开的梅花。就在这间简陋的教室里,开始了我的启蒙。

每到秋冬季节,山区变得异常寒冷。上学时,我们也会带着最好的木材去教室烧火取暖。我们尚小,只能让父母代劳。父母顺便带一些洋芋去小学校。上课时段,火塘里的木材渐渐耗光。一到下课时间,大家便围坐在火炉旁,把木材加进去,把洋芋放进去。柴火变旺,火苗在跳动,大伙急忙把圈子拉大,像平静的水面上激起的阵阵涟漪。火光映照在脸上,个个的脸蛋儿都变得红红的,像个个小太阳。一炉火以后,大家烤暖和了,火塘里的洋芋也熟了。拿着火钳或者棍子,火中取栗,淘出洋芋疙瘩,三吹三打,便吃起来。人多,吃什么都香。

没有带木材去教室的小伙伴,也不好一同分享火塘里散发出来的温暖。他们就在墙脚,排成一排,分成两队,背靠墙脚“挤油渣”。两组相向,同时用力,一些同学就会被挤出队伍。挤出队伍的同学,就像项链上滑落的珍珠,只能再排在队伍后面,继续开挤。大家喊着号子,好不热闹。势均力敌时,号子声也会喊得更大,但若是一边势强或人数占了上风,另外一边很快就会被挤散。一次又一次,身体变得暖和了。

其实,玩这样的游戏,整节课身体都在散发出热量。烤火当时较好,坚持不了一节课的时间,脚手就会冻得渐渐僵硬。那时候,那还有心思听课,手揣进裤兜里,双脚在地面开始跺起来。一人这样,大家就会效仿。大家在催促老师,该下课了。

低年级的课程,老师也会灵活掌握上课时间,多让孩子们围坐在火炉边。

 

学校非常简陋,但有老师,有课桌和凳子。对于乡村小学来说,这样的条件也算不错了。当然,课桌和凳子都是靠山用山,就地取材。把大树剖开,一分为二,削平,固定上支架,就成了简易课桌和板凳。

上课时的情景,我现在依然记忆犹新,像被刻录在脑海中似的,挥之不去。长课桌和长板凳一样的长,都是每排一套。个子小的同学够不着桌面,需要整排的小伙伴起立,一同喊着号子搬动长凳。每一个人需要挪动时,都需要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总动员才能完成。

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如春草萌发。一些长得高的孩子,被我们扣上了“电杆”的绰号。矮子当中选高人,每个班级都有“电杆”。

学校和村委会紧密地挨在一起,院坝共用,既是村委会的院子,也是小学校的操场。

学校操场上有棵电杆,就是架设电话机拉的专线。电杆既是通向外面的起点,也是外界通往小山村的终点。

我记事开始,操场上那棵电杆就一直摇摇欲坠。一根拇指粗的钢绳深埋地下,斜拉着,像是与外界较量。为了不至于连根拔起,埋在地下的钢绳上还绑定了一块条石。

年轻气盛,同学们会沿着这根拉线爬上去。吐点口水在掌心里,搓搓手,增加一些粘性。握紧铁丝拉线,两手交替,一下一下往上攀爬。每一次蠕动,活像毛毛虫在动。越到高处,速度越慢。其他同学在一旁围观,为攀爬者呐喊、加油、助威。

有节奏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怎能不引起老师的注意。老师看见了,也担心学生们从高处掉下来。大骂道:“你几爷崽摔下来,可惜你外婆家的鸡蛋了!”老师的话音未落,吓得攀爬者像手上抹了油一般,一下子就滑落到地面,混入人群中,四散开了。

老师的话,骂得极为难听,意思是说如果掉下来摔死了,可惜外婆家的鸡蛋了。在小山村,生孩子后外婆家都会组织庞大的亲友团去贺喜,阵容里所有人家都会用篮子提上大米和鸡蛋。阵容的大小,人数的多寡,也代表家族及其亲友团的实力。

暴露在空气里的铁丝,很容易生铁锈,但这根拉线变得异常光亮和圆滑。经常有人在这根拉线上操练、比赛,不断有手掌和铁丝发生摩擦,拉线泛亮,像镀了一层银。阳光照射,铁丝会闪耀着光芒。

电杆用村子里最标致的杉树做成,不仅长得直,而且长得高。

杉树被砍伐后,安装上绝缘的陶瓷电壶,被重新埋藏在土地里。安上电话线,系上拉线。电杆大多选择在山包最高处,占山为王,这样也可缩短距离,节约电线。进村的电线杆跨越着一个又一个的山头,被架进村里。

杉树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在它的枝丫处,长出许多枝芽。这绝对不允许的,每一个枝丫都会被清除。

树木一直保鲜,会特别松脆,容易断裂。杉树只要变得干燥,就能一直保持着它的坚韧,百折不挠。

我记事开始,埋藏在小学校地里的电杆,按照年轮被一层一层腐蚀了。同样的年轮,在空气与土地之间成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暴露在地面的杉树,最先褪去粗皮。在雨水洗礼中,树皮泛白。埋藏在地下的部分,水和杉树会发生化学反应,还会被微生物一层一层地蚕食。别小看了肉眼无法识别的微生物,它们从不厌食,也不挑食,真所谓来者不拒,什么都可作为食物。

安装上拉线,接上电话线,电杆稳如磐石。小学校里的电杆却孤独的站立着,摇摇欲坠。要是没有电话线和拉线相互制衡,电杆肯定早就倒塌了。

当有人沿着拉线爬上去的时候,看得惊心动魄、血压升高,生怕会倒塌。但不论大小,不论男女,只要爬上拉线,担心的事情始终未曾发生。

打雷下雨的时候,电杆下是不能站人的。电杆是最高建筑物。尽管沿着电杆也安装了避雷针,但没有谁愿意像富兰克林一样尝试雷电的威力。

一根高于电杆的铁丝指向天空,另外一端被埋藏在地下。同样是铁丝,它被赋予了新的名字——避雷针。避雷针中段,被铁丝做成的扣子牢牢地钉在电杆上。避雷针就像一只千脚蜈蚣一样,从地下一直爬到电杆顶端。

我们更喜欢天晴的时候,只要靠在电杆上,便能听见“嗡嗡”着响的声音。声音来自于远方,是风吹电线发出的颤动。

对于远方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小伙伴们甚至认为,这些会变奏的声音就是一种语言,但我们无法破译,也无法读懂,但声音来源于富有感召力的远方。

对于外面的世界,我们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全村仅有这一部电话。

物以稀为贵,电话显得异常稀罕和金贵。于是,村里给它留了房间,专门用于摆放电话机。

为了防止被破坏,房间被村领导安排专人负责看管。保管钥匙的人也是农民,白天忙于农事,晚上才会去值守。所以,房间的门大多数时间都用一把大铁锁锁着。

墙壁上挂着比手榴弹略大的直流电电池。沿着黑色的电线,我看见了八仙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那就是手摇电话机。盒子上有一只听筒,旁边还有一个摇柄。

打电话时,先压住听筒,然后摇动手柄。摇动一段时间,赶紧拿起话筒,告诉接线员转接电话。

村领导电话汇报工作时,嗓门特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整个小学校,都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我们也会挤过去,把窗子围得密不透风。

电话容易掉线,每次掉线了都会再次摇动手柄,为电话机内置的发电机和蓄电池充电。每次摇动,都会摩擦出声音来,发出一阵闷响。接通了,请接线员再转号。

特别是有急事情时,电话却打不通,那种心情,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可能是接线员忙,有可能是对方电话线断了,或者是占线,种种可能,都会导致打不通电话。无奈,在电话里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只能跋山涉水,亲自把话送到,那种艰辛,就不言而喻了。

有时,电话铃声会在小学校的操场上莫名其妙响起,“叮铃铃”“叮铃铃”,时长时短。铃声间隔长短不同,需要找的地方也不同。

电话铃声较大,声音也比较独特。只要一听见,我们都会像迎接远到而来的客人一样,跑步前去迎接,哪怕只能在窗口观望,听听电话铃声。有时,恨不得能变成一只虫子,钻进去接电话。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在窗外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直到“叮铃铃”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才会依依不舍,失望地离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手摇式电话逐渐退出了舞台,换成了程控电话,还出现了BB机,再后来有了“大哥大”。

随着通讯业的迅速发展,手机变得越来越先进,从2G到3G到4G,再到即将上市的5G……通讯业的发展突飞猛进,日新月异,手机已经成为公众必不可少的工具,电话正在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通讯业一次一次的更新换代,一次一次的时代进步,人民群众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美好生活变得更加方便快捷,人们过上了互联网+电话的小康生活。

现在的手机,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通讯范畴,大量的功能被植入其中,变得异常强大。出门可以不带钱包,但不能不带手机。如果没有手机,感觉自己就像被世界抛弃,成为世界孤儿似的。

如今,当我们每个人兜里都装着智能手机时,我时常会想起小学校那台手摇式电话机,粗糙上的电杆以及通向远方的电话线。它不仅是时代的见证,更是时代的缩影。手摇式电话机成为了最珍贵的藏品。

或许因为生在农村的缘故,任何节奏都要比城市慢半拍。“过时”的细节,都被80后们都赶上了。

忆苦思甜,我时常想起小学校以及村庄上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细节。

  



祝所有老师们教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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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聂学虎   责任编辑:雷娟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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