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创作
2019-08-08 10:52光年之外
从盐津县城往南,沿关河逆水而上,进入了狭长的南丝绸之路地带,大约在二十多公里处,便到了驰名中外的历史文化名镇——豆沙关。
远远望去,两座遒劲、苍老的高山绝壁呈夹击之势封锁朱提江两岸,四面皆山,天空是那么的狭小。路似乎已断裂、消失。人仿佛置身于世界的尽头,何处才是出口。只有不屈的江水穿破厚重的岩层,在绝壁的狭缝间,滔滔不息地流向它想去的地方。若是远方的游人到此荒凉之地,定然会想起沧桑的岁月,感怀悠悠的故乡。
可一切正是从这里开始,路便是从这里延伸,如果时光流转,重回到江水的源头,也许会看见一个民族血液的流程,和那流淌着的悲情与欢颜。
早在几千年前,豆沙便有僰人居住。相传他们的首领杜宇“从天坠止,朱提一女子名利,从江源井中出”,夫妻二人带领他的部族在今天的僰王山,建立起强大的僰侯国。多年后形成南广、横江、南盘江流域三大支系。豆沙僰人属于横江流域支系。僰人骁勇善战,善骑射,长于攀登,在峭壁上如履平地,其首领“从天坠止”。死后遗体置于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上,于是世人相传僰人是一支“会飞”的部族。
其实僰人的先祖是一支游牧民族,以其坚韧的意志力战胜了严酷的自然环境,在艰难的生存中,人口逐渐繁衍生息,自身创造的文明不断壮大。后来僰人居有定所,从游牧转为农耕,其农业、畜牲业相当发达,尤其精于种植果木。在古时僰人就以“富庶一方”而著称于世。到了明朝,统治者实行残酷的“种族灭绝”政策,在明朝宰相张居正的主张下,明朝举几十万大军攻打僰侯国,多数僰人被杀,少数人改名换姓,融入汉族大家庭中,僰人创造的文明从此消亡。
僰道发端于公元前三世纪,秦国占据马蜀后,蜀守李冰带领僰人,采用积薪烧岩之法,筑起了从僰道县(宜宾)经石门关到千倾池(昭通)的第一条内地入滇通道——僰道。始皇统一统江山后,派大臣常頞在僰道的基础上,将路修筑到建宁(曲靖),路宽五尺,故称“五尺道”。之后历代统治者不断地在僰道上凿山开阔,反复修筑,于是便形成一条联结中原和边疆的重要通道。豆沙关因其地势雄奇险要,历来就是古代边疆重要的一个军事隘口。
于是几千年来有无数商旅、行人、铁蹄大军从僰道上匆匆而过,留下一层又一层重叠的脚印。
不知茫茫大幕埋去多少英雄豪杰,当历史的烟云漫过雄关,燃烧的烽火映红天空时,青史留名的化作流星照彻天宇,渺无音讯的留下白骨祭奠群山。
如今的僰道烽烟尽散,几多凄凉,几分惆怅,有谁愿再次揭开那层层叠叠的马蹄印记,再次拨响昔日悠扬的驼铃。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过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流传久远的故事像岩石一样古老。“僰人悬棺”、“题记摩崖”、“马蹄印迹”对于他们而言如故事本身那样遥不可及,毫无关联,不变的永远是生存的压迫!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他们从僰道的另一端,从时间深处走来,定然会发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必有相连的渠道,一群人和另一群人,必有内在的亲缘,而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沉淀、积压的岩层,这是生命轮回的序列,死去的只是死亡本身,不变的是生的精神、不懈的创造与变革。
阳光灿烂的一天,再度登上豆沙关,极目远眺,绝壁上的悬棺摇摇欲堕,断裂的岩层像是断裂了的天梯,斩断了一个民族飞天的梦想。但因地狱就在人间,天堂根本就不存在,峭壁上折断翅膀的人,必须在大地上等待时间的裁决,直至再生。而生命过于庞大、久远,每一具骷髅都是一条长长的生命走廊。悬崖边一位勇士的血液尚未风干,通过他基因得以复制和传递,来自源头的波浪涌进子孙颤栗的心房。这位手持长矛和明朝军队鏖战的勇士,其不朽的灵魂将复现在万年后的星空。
这荒凉的肉体,荒凉的骷骨,荒凉的时光。今夜,无人投生的骨架又在世上漂流。河对岸唐碑上的铭文还在岩石上发光,西南使星早已远去,他的身躯融进了摩岩获得永生,留下一段“民族和睦”的佳话在世间流传。然而历史这个沉重的话题谁又能言说,此岸轻风祥云,彼岸血雨腥风,惟有那观音阁里的菩萨才能一眼洞穿这千秋浮云,万古江山。
多少年、多少事都归于沉寂,多少行人杳无音讯,这狭长的僰道,万岁的人生,是什么引领着我的先人在风沙中行进。在崎岖坎坷的五尺道上他们可曾感叹过生不逢时的悲哀。
在僰道上我发现一个民族血液的流程,上溯千年生命的原形是何等壮丽,那时黎明升起,在西风猎猎、旌旗飘飘的古道上行进着十万大军,闪过大侠红色的披风。深深的马蹄印迹暴露了他们的行踪,长路漫漫,我需要怎样的速度,才能追赶上所有的前人,那些先我而来的人,已先于我化成了白骨,他们看见过古代的落日,也必将先于我高唱凯歌穿过壮丽的彩虹。
一切都在继续,路还在向远处延伸,如果绝壁上那个沉睡千年的人一觉醒来,他会看到曾经的梦想被一辆辆飞驰的汽车、火车带向远方。
这时,乌蒙山吹来的大风卷起朱提江水,漫过雄关、古道。
来源:@昭通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