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9-07-30 09:15◆杜福全
要下班的时候,辉哥打电话给妻子,问她去幼儿园接二宝没有。
妻子说:“我去干嘛?”
“不接二宝?”辉哥蒙了,怎么回事,居然问去幼儿园干吗,难道将二宝给忘了?辉哥把手机贴在耳边,心里犯嘀咕。辉哥这人,就这德性,不会骂人,连争执几句都不会。他从来不和别人吵架,更不会和妻子吵架。在妻子看来,与一个不会吵架的男人,甚至连争执几句都不会的男人生活一辈子,真是一件无趣的事情。
“要接你自己去,我没心情。”话还没说完,妻子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
心情不好,连孩子都不要了?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不是还在为昨晚打麻将赢了点小钱而沾沾自喜么,这心情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辉哥放下手机,在头上胡乱抓了两把,心里一阵抓狂。这女人,都快四十岁了,心情还是那样“阴晴不定”,真让人捉摸不透。
辉哥是内科医生,上下班马虎不得。来医院的都是病人,是病人就存在许多未知的变数,谁也说不清楚,每时每刻都坚守工作岗位,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既是必须遵守的工作纪律,也是最起码的职业操守。一旦出现医疗事故,值班医生在岗与不在岗,那是两码事,性质也会天壤之别,责任划分的区别就很大了。妻子呢,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工作相对“清闲”一些,上下班时间有弹性空间。接送孩子的事,只要事先向领导报告一声,迟到、早退一会儿也是允许的。
二宝上幼儿园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妻子接送。有空的时候,辉哥也会主动去接送孩子,一是可以找回做父亲的感觉,二是也好跟孩子建立亲密关系,免得孩子只跟他妈妈亲。
辉哥一看时间,二宝马上要放学了,自己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看来,今天又得让老师多看管一会儿了。这小家伙,肯定又要生气了。辉哥的眼前,晃动着小家伙嘟着的小嘴,别扭着的小脸,眼眶里直打转转的泪水。想起小家伙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辉哥的心里忍不住又乐了。这两三岁的小孩,也会有一种“坚强的意志”,想尽力控制住眼眶里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有几次,辉哥发现,在幼儿园门口,当孩子们在老师的护送下,从门口伸出脑袋往外一张望,如果第一眼就看到爸爸妈妈,就会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扑向爸爸妈妈的怀抱。如果东瞧瞧西望望,还是没有看到爸爸妈妈的身影,脸上的表情,马上就会“晴转阴”,甚至大哭起来。辉哥想,当孩子走出幼儿园的大门,没有看到爸爸妈妈的那一刻,心里会不会产生被爸爸妈妈嫌弃了的念头?所以,辉哥常常对妻子说,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尽量做到准时,如果能提前一点更好。
刚到下班时间,辉哥简单和接班的同事交代了几句,下楼骑上摩托车,轰起油门,朝着幼儿园飞奔而去。
幼儿园门口,冷清清的,还有个别迟到的家长,抱着闹别扭的孩子往外走,嘴里“幺儿狗儿”地哄着孩子。
辉哥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小家伙稍微高兴一点呢?二宝在他们班上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个子却是最高的一个。放学的时候,小朋友们从矮到高依次排列,后面一个小朋友的双手搭在前面一个小朋友的双肩上,开着“火车”来到门口,一个一个地等着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接走,二宝通常就排在最后一个,做“火车”的“尾巴”。可以想象,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小朋友一个一个地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接走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心里有多期待和焦急,需要多大的耐心和韧性,才能熬到自己这里啊。他已经在幼儿园待了一天了,非常迫切地希望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可是,当他最后一个伸出头来,左看右看却没有发现爸爸妈妈的身影,也没有听到爸爸妈妈呼唤自己的名字,会是什么感觉呢?
二宝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眼睛盯着电视,正在看《宝宝巴士》,老师在打扫教室卫生。辉哥没作声,轻轻走到二宝跟前,在他身边停留了一会儿,也没叫他。直到老师提醒他说:“二宝,你爸爸接你来了。”二宝才抬起头来,瞅了辉哥一眼,小脸立刻就拉长了,情绪马上就上来了。辉哥伸手去牵他,他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歪扭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辉哥赶紧蹲下身子,把二宝抱起来,叫他跟老师说再见。孩子正闹情绪呢,也懒得和老师说再见。
辉哥抱着二宝走到幼儿园门口,二宝才哭声哭气地问:“妈妈呢?”辉哥说:“妈妈在家里做饭呀!”
回到家,刚到门口,二宝就大声叫嚷着:“妈妈,我回来了,快开门。”若是往日,妈妈大老远就会欢笑着说:“我家幺儿回来了么,真乖,妈妈给你开门来了。”但是,今天,屋里没有妈妈的欢笑声,而且,听那脚步声,明显没有往日那样快速,懒散而不耐烦的样子。门一打开,二宝叫了一声“妈妈”,习惯性地伸出双手,想扑到妈妈的怀里去。可是,妈妈朝辉哥瞅了一眼,丢下一个鄙视的眼神,转身就走了。二宝没想到,刚进门就受到妈妈这般冷落,一下子蒙了,伸出的小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抬头望着爸爸,一脸无辜的样子。辉哥也觉得莫名其妙,向二宝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显得很无奈。
辉哥确实不知道,妻子这是哪根“筋”出了毛病,突然就这副面孔了。
走进客厅,辉哥坐在沙发上,二宝也没有像往日那样,一进屋就要开电视机,看他的动画片《小猪佩奇》,而是磨蹭着朝厨房走去,小心翼翼地叫唤着妈妈。辉哥看到孩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里有点难过。
“喊什么喊,你不是有个美女妈妈么?”这没好气的声音,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辉哥听得出来,这话,明显不是说给二宝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有点刺耳呢。
辉哥习惯性地在头上抓了几下,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啊!看样子,妻子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她还跑来开门,准许自己进屋,还在厨房里做饭……这说明,事情可能不大。问题是,辉哥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妻子。
辉哥坐在沙发上,琢磨着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琢磨不出个道道来。二宝在爸爸和妈妈之间跑来跑去,到处献殷勤,除了妈妈的冷言冷语,也讨不了什么欢心,索性自己玩玩具去了。
妻子做好饭,在餐厅里喊道:“二宝,你吃不吃饭?”二宝听到妈妈叫自己,赶紧从自己的小房间里跑出来,说:“要吃,妈妈,我要吃的。”妈妈说:“要吃就快点,等下我收碗了。”二宝说:“来了来了,妈妈,我来了。”看到二宝讨好妈妈的样子,一点没有往日的脾气,辉哥忍不住想笑,又像被什么东西哽着,笑不出来。
去了餐厅,二宝才朝客厅里喊:“爸爸,吃饭了,爸爸,你吃不吃饭?”辉哥听到二宝这么一喊,顺势说:“要吃,爸爸马上就来。”话没说完,脚步已经迈进餐厅了。妈妈瞅了二宝一眼,说:“赶紧吃你的饭,少管闲事。”辉哥满脸堆着笑,看了妻子一眼,端起桌上的饭碗,凑到鼻子边嗅了几下,对一旁的二宝说:“爸爸吃饭啦,嗯,今天的饭真香。”妻子瞪了辉哥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辉哥往嘴里猛送了几口饭后,抬起头来,看着妻子,喉咙里试了又试,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辉哥轻声问妻子:“咋啦?”
妻子恶狠狠地瞪了辉哥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懒得搭理。
“到底咋啦?”辉哥趁妻子瞪自己的瞬间,朝二宝这边摆了摆头,提醒老婆压低声音,有孩子在。
“咋啦?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天才明白。”说完,妻子又瞪了辉哥一眼。
“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嘛?”辉哥凭感觉,以妻子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不然,她肯定早就爆发了。不过,她心里,肯定有个什么疙瘩。
“二宝,吃饱没有?吃饱了去玩玩具。”妻子一边问二宝,一边收拾二宝的碗筷,给他抹掉粘在衣服上的饭粒,用纸揩了揩孩子的嘴巴。二宝也很懂事,一边说吃饱了,一边扶着椅背,下到地上,自己玩去了。
辉哥一本正经地看着妻子,等她讲出事情的原委。
妻子用嫌弃的眼神,瞅了辉哥一眼,放下碗筷,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你的‘美女’去。”
“到底是咋啦?”
“咋啦,你心里明白。”
“我……”辉哥觉得无辜,也很无奈。
“你不是跟二宝找了个漂亮的‘妈妈’么?”
“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啊!”
“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开玩笑也要分场合,有孩子在。”
“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我做什么了?”
“你不知道?”
“这事,你得说清楚,我到底做错了啥?”
“哼,你就继续装吧,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妻子鄙视地说。“你还是个男人不?敢做不敢当,别把小孩带坏了。”
辉哥听得一头雾水,习惯性地又开始往头上抓了几下头发。
“你那……微信……朋友圈……”妻子吞吞吐吐地还是没把话说完整。
“微信咋啦?朋友圈咋啦?”
“你自己发的朋友圈,还问我,你要不要脸?”
辉哥想了想,“哦”了一声,大概明白了妻子发脾气的原因。“哈……”辉哥突然明白过来,他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不过,当他抬眼看妻子的时候,赶紧把笑声堵在咽喉处了。
早上,辉哥送二宝去幼儿园,老师在门口迎接孩子。辉哥把孩子交给老师的时候,老师一只手扶着二宝的肩膀,一边教二宝说:“跟爸爸再见。”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也朝二宝挥手,嘴里轻轻地说:“跟妈妈再……”可能是突然发现,辉哥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女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见”字被卡在喉咙里,出来时变成了微弱的几个字——“不好意思。”说完,女人默默地转过身去,怏怏地离去了。
辉哥觉得有点好玩,就把这事发在朋友圈里了。
辉哥说:“就为这事?”
“几十岁了,还贪这种‘小便宜’。”
“没有嘛,我只是实事求是地陈述了这么一件事。”
“有意思么?”
“没意思,就觉得好玩。”
“占了人家‘便宜’,心里就舒服了?”
“什么意思嘛,难道就不是人家占我的‘便宜’?”
“你一个几十岁的臭男人,人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占你屁的‘便宜’。”
“占二宝的‘便宜’也说不准。”
“还好意思拿在朋友圈里去晒,你丢不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生活中总得有点乐趣嘛!”辉哥说。“你不觉得,在我们生活中,有时候也会发生一些好玩的事么?”
“你觉得好玩么?”
“我……”
“你很骄傲,很自豪,是吧?”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嘛,不就是一条微信嘛,我就觉得好玩,不介意!”
“我知道你不介意,做梦都想重新找个漂亮女人是吧?”
“我错了,老婆,我马上就把这条微信删去。”辉哥知道,这种事解释不清楚,必须马上做出妥协,不能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平常时候,辉哥很少玩微信,大部分时间,只在晚上拿出手机登录微信,随意浏览一下朋友圈。今天早上,一时心血来潮,发了这条微信到朋友圈,发过之后就没看了。没想到,发这样一个朋友圈,却惹出了这样的“大祸。”
老婆说:“朋友圈能删掉,这事,能删掉么?你心里那个‘结’,能删掉么?”
“那你说,要咋整才行呢?”
“你先看看你的朋友圈里是怎么说的!”
辉哥翻看“我的朋友圈”记录,发现在这条微信的后面,有不少朋友发表了评论:
一个说:“你不但不会介意,甚至巴不得呢!”
一个说:“我看你怕是高兴疯了,呵呵!”
一个说:“她怕是故意占你的‘便宜’哟?”
一个说:“不要尽想好事,多保重身体!”
一个说:“你想占人家‘便宜’啊?”
一个说:“被占‘便宜’了!”
一个说:“幼儿园门口故事多。”
一个说:“你被调戏了。”
一个说:“是有点小遗憾的哟!”
一个说:“小心晚上回去老婆让你跪搓衣板哦!”
……
这些调侃之词,无非是寻个开心罢了。这些微信朋友,在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了,把评论的内容拉得老长。看了这些评论,辉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朋友,大多是辉哥和妻子共同的好友,他们发表的评论,妻子在她的微信上也能看见,不生气才怪呢!
兴许是看到辉哥开心的样子,妻子说:“开心了吧?你得了‘便宜’了吧?”
辉哥抬起头,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对妻子说:“对不起,我就觉得好玩,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就想让二宝有个‘美女妈妈’!”
“这是个误会,是个偶然事件。”辉哥说,“别的女人再漂亮,也比不过二宝的亲妈,你说是不?”
“少来这套,油腔滑调的,几十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正经,还不介意这事,别人可介意了呀!”
辉哥还没看完后面的评论,也不想继续看下去,正想删除这些信息,妻子一把抢过手机,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地往下滑动。辉哥有点担心,妻子看到有些朋友调侃的评论,会不会进一步激发不满情绪呢?她一发怒,会不会摔掉手机,点燃“战火”?……辉哥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注视着妻子手里的手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点数都没有,只能保持高度的“警惕状态”。
辉哥注意到,随着妻子的手指在屏幕上的滑动,她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时而皱眉,时而愤怒,时而又忍不住想笑的样子。突然,妻子快速滑动的手指放缓了速度,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目光变得专注,神情也越来越凝重。辉哥不知道,妻子这是翻到哪一页了?辉哥希望今天这事赶紧“翻”过去。
“你看,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妻子说着,把手机往辉哥面前一丢,站起身,嘴里呼唤着“二宝,二宝,你在哪里?”朝着二宝玩玩具的小房间奔跑过去了。
“妈妈,我在这里,我在玩玩具。”二宝听到妈妈的叫唤,跑出房间,朝妈妈奔跑过来。妈妈蹲下身子,张开双臂,一把将二宝紧紧地抱在怀里,努起嘴唇,“啪啪啪”,在二宝脸上亲个没完。
辉哥愣了一下神,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正是妻子刚才看到的地方。这条评论是一位没有备注真名的朋友发的,评论说:“这是一位不幸的妈妈!她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在三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天黄昏,在幼儿园门口玩,突然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后来,这位妈妈常常到幼儿园门口,看着像她孩子一样大的男孩发呆。有时候,看到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她会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想抱抱孩子。她不是精神病人,也从不伤害孩子。”看到这里,辉哥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暗骂自己不是“人”。
辉哥的指头,继续往后翻看评论,一位朋友在评论里说:这位女士的孩子后来找到了,现在已经上小学了,她偶尔还会在幼儿园门口出现,特别是在黄昏的时候。据说,前几天,公安干警抓到几个拐卖儿童的嫌疑人,就与她提供的线索有关……
杜福全男,汉族,1979年9月生,昭通市永善县团结乡人,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昭通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其作品在《边疆文学》《滇池》《青年文学家》《延安文学》《散文诗》《雪莲》及《云南日报》《半岛晨报》《工人日报》等发表;出版有散文集《风静听溪流》,小说集《城堡》《金色的耳环》,随笔集《悦读记》,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问道武林》,现供职于永善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