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衣

◇ 杜恩亮

带着仔仔去游泳馆，给他洗澡的阿姨看着仔仔身上的毛衣，左抚又摸，爱不释手。“这毛衣织得真是太好了，估计是老人家织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织毛衣了。”她对妻说道。

“嗯，是仔仔的奶奶生前织的。”妻礼貌地回答着。

“太漂亮了，毛衣软和，最适合婴幼儿穿，这么精美的毛衣很难见到。”游泳馆阿姨不断抚摸着，不断赞叹着。

是啊！相比有奶奶的孩子，仔仔是有遗憾的。在仔仔降临的5年前，母亲就去世了。可仔仔得到的疼爱，却一点也不比其他孩子少。母亲在去世之前，倾注着爱为她的孙儿织了很多毛衣。孙儿身上衣，慈奶手中线，阴阳虽两隔，润泽无微至。母亲虽然没能悉心照料仔仔，却时刻温暖着仔仔。

母亲，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文盲。在那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为了能让自己的弟弟妹妹有出息，母亲读到小学二年级，就放弃优异的成绩、心爱的校园，选择辍学回家带弟弟妹妹。每次谈到学习，母亲总是一脸骄傲地说：“当时，我成绩不错，老师经常夸我。我退学了，老师还跑到家里来找你外公外婆，要我去读书。家里没钱，没有多余的学费，只好让你舅舅去读书，结果他还得了《休学证》……”接着，就是母亲爽朗的笑声。岁月在母亲皙白的脸上碾下了一道道生活艰辛的痕迹，母亲的笑，似乎饱含着些许遗憾和对世事不平的包容。

母亲在家排行老二，是五姐弟中唯一没有读过书的人，其他人都通过读书成了某单位的干部或领导。每想到此，我就会陷入沉思：在那个严重缺乏知识文化的时代，母亲要是不辍学，凭借优异的成绩，可能就会有别样的人生，也就不会一辈子干着最底层的工作，吃一辈子的苦……世界就是那么奇妙，有结果和后果，就是没有如果。

母亲虽无文化，但特别聪颖，手也很巧。看过的事，很快就会，无论是炒菜做饭，还是持家。母亲做事细心谨慎、精益求精的态度把我们的小家和外公外婆的大家都照顾得井井有条，虽排行老二，却受到家里老老少少的极大尊重，是家里名副其实的顶梁柱。

织毛衣的初衷，是为在缺衣缺钱的年代让家人不受冻。买毛线织毛衣，价格便宜，厚实暖和，牢固且不易破损，能穿很多年。母亲除了上班、做家务以外，没有其他爱好，整天捧着毛线织毛衣，渐渐地，织毛衣成了母亲最为拿手的技能。母亲一看见织有新图案的毛衣，就会去找织毛衣的书或借织好的毛衣样品来看，慢慢研究，一丝不苟。久而久之，母亲织出来的毛衣，都特别精美，堪称艺术品。在母亲的圈子里，母亲被公认为是最善于织毛衣的。于是，母亲的同事、朋友，朋友的朋友经常登门请她帮忙织毛衣，母亲总是笑呵呵接纳着。母亲答应过帮忙织毛衣的，自己再怎么辛苦，也会一针一线认真地织好。母亲以别人的事为己事的性格，得到单位同事、朋友、邻居的尊重，更有甚者，外姓的朋友甚至抛弃门户之见，亲切地称呼母亲为“二姐”“二姨”，完完全全把母亲视为自家的亲人，母亲也投桃报李，把他们当作亲人一样对待。

母亲，于妻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妻对母亲的认识，始于母亲织给我的毛衣，深于母亲织给仔仔的毛衣。一次，妻在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我有很多织有漂亮图案的毛衣，衣服虽有20余年，却不显旧。妻取出一件套在身上，往镜子里一照，合体、大方、漂亮、暖和，妻很开心，像个孩子似的连蹦带跑到书房找我，声明：“母亲织的所有毛衣归我所有。”妻喜欢母亲织的衣服，我自然很开心。衣在彼身，忆在我心，妻似乎渐渐感受到了未曾谋面的婆婆的温暖。

妻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父亲叫我去把母亲给孩子织好的衣服整理出来备用。母亲织的毛衣、买的衣服装了足足有3大箱，按各个年龄段分别用塑料袋装好，细心的母亲还写了小纸条：满月穿的、三个月穿的、半岁穿的、一岁穿的……妻取出一包打开，瞬间就被眼前漂亮、精致的毛衣吸引了，有红色、鸭蛋绿、蓝色、黄色……是用镂空针、罗纹针等各式各样针法织的毛衣。用手一摸，毛衣软软的、暖暖的，心不觉一怔，我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埋头整理孩子的衣服，口中念叨着：“满月穿的、三个月穿的、半岁穿的、一岁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