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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孩子

 2019-03-06 09:50  来源:昭通新闻网

◇ 丁兵娟

一个人如果有前世,我应该是那个放羊的孩子。

可即便没有前世,只要有过去,我也是那个放羊的孩子。

小的时候,我痴迷于放羊,但我们家没有羊。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她还要养我们三个“小狗”,哪里有时间有精力养其它东西。但我可以跟着村里放羊的人,他们并不会嫌弃我,而且我有固定的跟随对象——村那头的一位阿姨。我只跟着她,她赶着羊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通常都是山上,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会走很远。而且我家就在山下,穿过树枝,就能看到妈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跟着她,羊群跟着我们俩。她一手拿着鞭子,另一个胳膊肘下夹着麦秆,看羊空闲时,她就用麦秆来编草辫子。她很忙,我很闲。我既不用费尽心思赶羊,也不用干手里的活,只要跟着羊走就好了,满山都是我的世界。天气很好,蓝天下的云朵轻飘飘的,风吹过来的时候,羊群也轻飘飘的,我真怕风把草地吹起来,把羊群打包带走,毕竟那么好的景色,谁都会贪心。

可是放羊的阿姨会贪心吗?这片山不知她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大羊都生了小羊羔,她还会贪恋蓝天白云,像第一次上山放羊那样高兴吗?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我已经想不起我们之间有过哪些对话,她是不是曾经问过妈妈妈在干嘛,或者我们家的麦子啊玉米啊长得怎么样之类的问题,我都不得而知。在她身边,我是个孩子。在大羊旁边,我就是小羊羔。我们一大一小就这样跟着羊群,慢悠悠走过了那段岁月,变成了山上的一段路。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也会想,妈妈有没有站在院子里喊我回家吃饭,要是我没听见该怎么办,她要是生气了怎么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往回走,羊也顾不得了。看到我家的烟囱升起了炊烟,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的树叶投下了阴凉,妈妈正在灶台边做饭,她抬起头透过窗子看过来,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头发乱糟糟的,我的妈妈比小羊羔还温柔。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然后秋天也过去了,山终于恢复了它最初的模样,裸露,沉默。地里的麦茬取代了一切,但马上又被翻回土里,倒是放羊的阿姨,一年四季都是微笑着的,这大概就是我喜欢追随她的原因吧。我看着她笑,看着她赶羊,看着她把美丽一年一年洒在山上,挂在树梢上、草尖上,落在羊背上,最终都在风里归为尘土。她并不是美丽的牧羊女,我也还没学会那些可以唱给她听的歌,能记住的,只有这些字。

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规规矩矩地成长,读书求职,变成了一个和生活对抗的成年人。我离开了我的乡村,离开了那些努力生活在农村的女性——我的妈妈、放羊的阿姨,还有更多背对太阳扎根土地的妇女。她们没有离开,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奔向未来,她们却要守着土地和粮食,守着远方人空虚的精神,守着日渐消瘦的年华,直到岁月真正停止。有时候我回过头来,看到的都是她们的笑脸、疲惫、满足、清白,那是善待岁月得到的馈赠。

每次回家,在路上遇到放羊的那个阿姨,她都会说起那段岁月,然后感慨时间:人怎么能不老,那时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我站在妈妈旁边,听她们谈话,她脸上挂着多年来不曾改变的笑。人是会老的,可记忆不会,时间把记忆留下来,让它在这人间,免受世俗和风雨,等待的过程,它酝酿出了感情的酒,永远也不会老,永远都会在村庄等着我们回去。而陪伴它的只有山上的树和四季的风雨,虽然不知道我们身处何方,但总会回去。

这样的一段岁月,大概每个人都曾拥有。它单薄、脆弱,在我们幼年的时候和某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和我们生活的土地连在一起,在物质生活不充裕的时候,它充当了父母以外的陪伴。它珍贵,年幼时我不懂,明白时已经成年;成年人觉得委屈,却不知道为谁委屈,更不知道应该在哪里痛哭。黑夜收留了绝大多数的异乡人,剩下的那些,靠着记忆,摇摇晃晃,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敲响了故乡的大门。

开门的还是年轻的妈妈,屋里传来爸爸的鼾声,喝完井水,我擦掉了眼泪,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土炕还是多年前的味道,睡梦中,我又变成了那个放羊的孩子。

审核:彭念敏   责任编辑:李丽娟
昭通新闻报料:0870-2158276 昭通新闻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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