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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群山丨贾浅浅 诗选(20首)

 2019-01-03 17:17  来源:昭通日报

《山本》观后感

炮弹震破另一时空。往生者

在铜镜里相见:他们没有叫喊,

没有哭啼,

他们在丧钟的高音区里抖落

一世的尘土。


草木摇曳,禽兽奔突,

那提着灯笼走路的盲者啊,始终听见

黑色的河与白色的河冲刷一个地名,

百年惊梦

不过是尺八吹奏出的阵阵硝烟。

在瓷器的国度,赶龙脉的人依然

步履匆匆。

他们明知道是自己的脚步响,

却觉得被脚步响撵着。

而所有事物

正在远去,越来越远。

而仇恨不是唯一的痕迹,当你

凝视一口古井、一只猫、

一棵死去的老皂角树

或三分烟脂地、颓败的城墙、钟的碎影

这些事物亦久久凝视着你


桃花潭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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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走近,它就化成了晨露

你打算说些什么

它就垂老成了一片白茫茫

它应该是尺八里流出的一股气

或是潭水中捞出的一支埙

别去猜想桃花潭的涡流在哪里

它不会轻易收走任何的雨滴和眼泪


就像汪伦和李白

我和你


在万村

光,住在万村的屋檐

白昼起身粉刷巷道里的脚印


蝙蝠一样的影子

悬挂在斑驳的墙壁上


房屋像老绣片上的针脚

在断裂、稀疏


空无一人的老街常常用蓍草

占卜自己的命运,打发时间


而云有时也化作雨

嘲弄他的游戏

巷子里,西面墙壁的影子和

东面墙壁的影子,依然此消彼长

像一声长长的哈欠


阳光照在银杏树上


阳光好的日子,想和你一起

亲吻每一跟香烟


把鲜红的脚趾,搭在你的腿上

朝你的脸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再看它渐渐将你的脸收缩

然后我们一起

抬头,看云

看树叶紧咬着风

讨论一匹斑马

如何自救自己的尾巴


风吹过来


光线穿过椰枣树般张开的墙壁和窗帘上的

弹孔,汇入黑胶唱片里的

幼发拉底河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坐在

床边,默默听着。

那时有月光,也有孩子们的

笑声。

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天上翻滚的云——

像露头的白熊,呼啸而来

又若无其事地散去


他不相信每次的唱针都停留于

相同滑音,如同

荒原上的波斑鸨,

在张开羽毛吸引雌性的时刻

忽然被猎枪的子弹击中

缄默是一袭黑袍,像从前

孩子们跪在地板上玩不倒翁,

月光按住了

所有人的影子


他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还埋在

四十年前的影子里。


风吹过来。宣礼塔,与手中的烟斗

同时冒烟


浏河古镇

娄东派的杰作与古镇的欢娱重合。

明镜里有古风细吹,亦有桑、槐、乌桕、银杏

挂住下弦月,挂住《明史》中遗落的

铿锵之词。

我有忽略细节的习惯。当记忆反噬真实,

当浏河公社的人群献出他们的夕阳,

我已在天妃宫为一个感叹词

寻找最终的宿主。


那填满“六国码头”的溪流

绘着鲜为人知的旧时光。


田野

掌纹里下起了雨

冲刷掉所有交叉的虚线


背后的油菜花还在这个季节

使用着各种标点符号


麦田捉住了一只乌鸫

连同那棵一无所依的梧桐

在四月里苦行


雨还在从远山上飘来

我坐在石堰上

看了又看我的掌纹


雨中乡野


雨把世界分了行

白云母舔干了自己的眼泪


雌雉鸡的一根尾羽

落在了核桃树下,薄荷的气味

把左右门神往上托了又托


庭院中的鹅

正用一只红掌踩过

树叶下觅食的蚂蚁


树洞

有些树没有秘密

只是在长,这棵桂树

它有树洞

像瘪嘴的老妪

张嘴就能看见流年

它不是《花样年华》里的那颗树

你探头过去把秘密讲给它听

从此堵住这个洞,等待它下沉

埋进土里或是顺着枝干、叶脉

托在每一片树叶上

等待阳光曝晒消融


站在东面

能看到从西面爬来的蚂蚁

以及微弱的光

它的洞是双耳,打开的窍

那些被截获的秘密

借助了它的身体

回到风里


银杏


校园里的咖啡厅

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银杏

是的,它建在银杏树上


那里的老板娘剪着齐刘海

穿背带裤

春天的银杏开出舌尖大小时

她带着员工

和上小学的女儿

在咖啡馆外的露台上种植金雀花

和太阳花,坐下来休息的空隙

她会眯着眼睛

抽一支细长的薄荷烟

对进出拍照的顾客说:瞧,

一丈开外的那是一株雌银杏

秋天会结果

说话的时候,那只白色的猫用尾巴

蹭着她脚踝处的刺青


有时候下午的校园安静得只剩下

满墙满地倒映的树影和花影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去“银杏”

坐在那个拾级而上挑空的露台上

望着从露台中间一直长满天空的银杏

望着它鲸鱼似的尾巴

在大海中起伏


店里经常有讨论课题的师生

捧在他们手中的咖啡

上面都浮有银杏叶状的奶泡

那些慕名而来的情侣

利用一下午眼神的交汇,裁剪出

没有棱角没有锯齿的心情


这颗没有果实的银杏

到了秋天,简直就是别在

大地发髻里的一枚金簪

每一片开叉的叶子都像诗经

一个又一个的下午

被夹在风中,轻轻吟唱


某一个黄昏,正当我立起身打算点两瓶

黑啤时

老板娘正殷切地向顾客介绍

我们店新添了银杏果披萨

各位要不要尝尝


春游


下山的时候

我的手轻轻地搭在

你的影子上


手的影子

也轻轻搭在

你的影子上

像南蛇藤


望着山角转弯处

盘旋的气流送喜鹊回窝的

那一声啼叫


我的孩子


两个孩子像豆荚一样炸开

用笑声黏住彼此

再折一顶乌云做的帽子

追着要扣到对方头上

她们像野兔一样蹦跑

像袋鼠一样蹦跳

像灰熊一样打架

像泥鳅一样耍赖

然后像墨西哥卷一样

翻起黑夜四周的边

把自己裹进去

再调好指南针的方向

枕着父母的手臂安然入睡


月夜


镜子里,月光从地上

扶起树影

我们一同伸长了脖子

望着天空


你我手蘸星空

舔尝遥远


趴在屋檐上的猫

水池边的蓝花藤

一动不动的壁虎

都在波涛汹涌的夜晚

衔着自己的星星四处泅水


看海


孩子站在阳台的桌子上

望着海面上的太阳

要给爸爸写一封信

她三岁时,剪着齐齐的妹妹头

穿一件小花的棉绸裙

手里捏着的信纸

被铅笔戳得满是窟窿

风吹过来,像一头海豚

不断跃出海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

裸露的肩膀和分叉的刘海

都沾满了渔民的神色


三年后她再次绕到

地球的另一面来看海

暮色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

那只紧抓我的小手微微有些出汗

她没有再说要给爸爸写信

却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妈妈,爸爸会想我吗?”


河里站着废弃的桥墩


他常常望着被河水囚禁的自己

像一出悲剧又像一出喜剧


“我就是要站给他们看”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淤泥又一次

深埋他的喉咙


他无数次请求月光给他剃度

月光指着他的影子说:向后看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却看到了每一滴水、每一条鱼、每一颗莲

都在生长,消失


多年后,他依然站在那里

当别人说:水是从西往东流

他笑了



所有的句子,都竖着身子

长成秋天的芦苇

微风中,那里停歇着

草鹭和我即将折断的叹息



上坟


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

横穿了整个村子与祖坟

清明或是下葬时分

那些披麻戴孝,浩浩荡荡的队伍

被一辆又一辆

呼啸而过的汽车冲断

嚎啕的哭声

被汽车拽走

像被夹起的拔丝山药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

举着这些发硬变脆的哀嚎

横穿马路

最后,把它栽种在先人坟前


191石窟


发软的腿

悬空在台阶上,相互搀扶


191窟率领所有感官

将我打捞


剥去时间的外衣

置身于虚设的殿堂

我和当年凿窟者一起

动手,拆掉所有窠臼的窗棂


让光的瀑布

倾泻在历史的平原上

倾泻在我不曾发出的一声惊叹中


雨后

树叶

一遍遍在风里

按下自己的手印


巷子里卤煮的味道

像一根根蒲公英别在狗毛里

而狗急不可耐的在水洼里寻找

下雨前的爱情


是的,爱情

在落雨前就沉睡在街两旁的楼房里

活像一篇篇墓志铭


只有在泪流不止的夜晚

那些文字才偶尔走动


土豆、松鼠、私房茶

松鼠从洞里醒来

取下挂在枝头的月光

套在了毛茸茸的尾巴上

柔软的灯光落在了私房茶里

人们在哼唱:

黑水、蝙蝠、冬天的树梢

松饼、斑鸠、我心爱的姑娘


橱柜里的银器在闪闪发光

马厩里的铁掌在噔噔作响

歌声摇的房子像溢出酒杯的葡萄汁

泼洒在鼹鼠沉睡的大地


松鼠再次摇晃着扫落漫天星星的尾巴

对着月光舔一舔爪子

歌声里的人们全都一颗一颗

变成浑圆的土豆,在炉火上

滋滋作响



贾浅浅,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西北大学在读博士。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文艺报》《作家》《十月》《钟山》《延河》《山花》等,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2017《诗人文摘》年度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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