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山岭间野蜂飞舞

一大早，阿菜就来找我了。

 “阿豪，追风儿去不？”阿菜的声音 有些特别，嘴角露着狡黠的笑。

 “阿菜，又想骗阿豪出去玩！”老爸 没好气地说。 

“哈，叔，是有事儿，真的，海爷爷叫 我们去。”阿菜的谎话是张口就来。一 听是海爷爷找，老爸马上相信了。

 “嘿！快闪。”阿菜拉着我就跑。

 村外路口，大春、朱头、吕小弟已经 等在那儿了。大春手里提着一个双肩 包，很能装的样子。

 “阿菜，你屙泡屎这么久，掉粪坑里 了？”大春不满地嘟囔，又看见了我， 说，“你把陈家老三叫来干啥，是想找 抽呀！” 

阿菜顿时口吃起来：“大春哥，我、 我带他去见识、见识……” 

大春打断阿菜的话说：“要是把事 情搞砸了，莫怪我不看你爷爷的情面！” 说完，朝着阿菜扬一扬拳头，头也不回 地走了。朱头是大春的跟屁虫，大春怎 么说，朱头就怎么做，看大春不高兴的 样子，他马上瞪一眼阿菜和我，鼻孔里 “哼”了一声，然后追了上去。吕小弟是 和事佬，赶紧缓和关系：“阿菜，别往心 里去啊，实在是，我们都是背着家里人 跑出来的，谁也不敢声张啊。”

 “嗯！”阿菜点一下头，说，“小弟哥， 我知道大春哥就是这脾气，怕的是，阿 豪受不了。”说着，望一眼身旁的我。

其实，阿菜早就给我打了招呼，说 他们要去玩有趣的事情，到时候一定会 叫上我，而且，还特别告诫我，说大春脾 气不好，叫我要小心；朱头是大春的跟 屁虫，要防他落井下石；吕小弟是个老 好人，最好说话。说实话，一听大春的 脾气不好，我就有些打退堂鼓了，怕他 到时候骂我，给我难堪。来猪街已经半 个月了，寨子里的小朋友我只认识阿菜 一个人，别的人都不理我，我一直不知 道是为什么，后来阿菜偷偷告诉我说： “他们说你没个人样。” 啥没个人样？

我听得大眼瞪小眼， 一脸茫然。阿菜挥舞着双手说：“哎呀， 你别往心里去，他们那都是乱说的啦。”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些事情 你还是要注意一下的。”至于是什么事 情，阿菜不肯明说，我回去问我老爸，老 爸说，咱们壮乡人天生豪爽，根本不会 记恨什么人，觉得来寨子里的都是客 人，既然是客人，就是要好好招待、爽爽 喝酒的。不过嘛，老爸说，像吃饭时筷 子不要掉地上、不要用嘴吹饭碗、进门 出门的时候不要踩踏门槛这类小事，还 是要注意的，不然有些老人会心里不舒 服的。

想到这些，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好 像我的确是有些毛手毛脚的，难怪他们 会生气。想到了阿菜要带我去见识农 村的新鲜事儿，我就特别向往，我暗暗 下决心，千万不能再叫他们瞧不起。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跑得浑身是 汗，却还是落在了最后。而最先走的大 春和朱头，早没了人影。

 “阿豪，歇会儿。”阿菜和吕小弟在 前头等着我，掏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 我。阿菜真是细心，知道我会忘了带 水，所以带了水来，其实我已经发现，他 们谁也没有带喝的水，这瓶水是专门带 给我的。

 “对了，阿豪，听说你们城里有人专 门吃青蛙？”吕小弟问。

 “嗯。”我点点头，“有些有钱人喜欢 吃田鸡，说是那些田鸡肉肉质鲜美，营 养好。” 

吕小弟脸气得红了，叫了起来：“太 过分啦！简直就不是人嘛！竟然会想 着去吃青蛙！”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生 气。阿菜解释说，青蛙是壮族人敬拜的 谷神，是不能冒犯的，更不用说吃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连忙摇着双手说： “我没吃呀，我从没吃过青蛙，我老爸 也说过，我们壮乡人从不吃青蛙的。” 但我说得有气无力，最后面的话也被 咽了进去。到底我吃过田鸡没有，其 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样一想， 我的心更虚了。

 “没吃就好，没吃就好。”阿菜松 了一口气，吕小弟脸色也不再那么难 看了。 

“对了，小弟哥，我们今天来，是要 做什么？”我想起阿菜给我说的趣事儿， 忍不住问。 “追风儿——”吕小弟说着，望了 望远处的天空，在找什么的样子，那 里，有几只细小的黑点在飞舞，似乎是 什么虫。

 “瞧见没有？”阿菜指着那些虫儿 说，“那是小蜂，都是本地土蜂，可香 了。我们今天要来个瓮中捉鳖。”说着， 阿菜还做了一个双手抓住东西的夸张 动作，逗得我和吕小弟都笑了。 

哦，原来不是“追风儿”，是“追蜂 儿”，“蜂儿”是指的蜜蜂呀。不过，捉蜜 蜂干什么呢？我还是有些纳闷，难道捉 回去养着玩？这样想着，我忽然想起以 前书上看来的故事，就问阿菜：“阿菜 哥，你们要捉的是不是金小蜂？”

 “啥金小蜂？我们不懂。”阿菜有 些糊涂，转头问吕小弟：“小弟哥，你知 道吗？” 

吕小弟有些犹豫，看看阿菜，又看 看我，半天才说：“告诉你，城里来的小 子，我们只知道大头蜂很厉害，小头蜂 一般般，其他的蜂子么，被蛰了才知道 是什么滋味。

你说的金小蜂是什么滋 味的？” 我觉得吕小弟一定是把我说的意 思曲解为吃的滋味了，就说：“小弟哥， 如果你们要捉的是金小蜂，我劝你们还 是不要捉了。金小蜂是益虫，是专门捉 害虫的。” 

“啥叫益虫？还有害虫？是会祸害 人的虫吗？”吕小弟问。阿菜捅一下吕 小弟的胳膊说：“小弟哥，你忘了？咱们 上学时，老师讲过的，益虫就是对我们 人类有益的虫子。”

 “哦，那害虫就是专门害人的了？” 吕小弟开玩笑道，“在我们看来，蜜蜂 都是对人有益处的，专门生来给我们 吃的嘛！”

 阿菜跟着呵呵笑了笑，舌头舔了舔 嘴角，似乎已经吃到了蜂蜜。“小弟哥， 不是这样。”这时候，我不知哪里来的这 么多话，就把课堂上老师讲的关于金小 蜂的知识讲了个遍。我说，老师早就讲 过“螟蛉义子”的故事，说古人还以为一 种叫“蜾蠃”的小蜂没有后代，把“螟蛉” 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直到东晋一个 科学家通过观察才发现，“蜾蠃”其实就 是把自己的卵寄生在“螟蛉”的幼虫体 内，“螟蛉”的幼虫成为了自己后代的母 胎，所以才对“螟蛉”的孩子这么好。其 实，最可怜的是“螟蛉”这种虫子，孩子 被寄生，最后成为别人后代的营养，自 己却不知道。

 “真傻！”吕小弟说道，“不过虫子都 是傻的，所以只有被人吃。” 

说话间到了树林深处，终于见到了 大春和朱头的身影，他俩躲在一处悬崖 下，够着脑袋朝崖顶望。一阵阵嗡嗡嗡 的声音传来，原来有不少蜜蜂在飞。

大春朝吕小弟招招手，吕小弟赶快 跑过去，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片白色的羽 毛来，鼓捣一阵，跑进了树林。我和阿 菜躲在不远处没敢靠近，因为大春叫朱 头堵住了我俩，叫我们躲远点，怕我们 打搅了吕小弟做事。 

不久，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响 起，一只黄黑条纹的蜜蜂飞了起来，身 上拖着那片白羽毛，飞远了。

 “跟上！”大春下令道，我们就开始 行动。这下子，比来的时候更加累了， 我跑着跑着，慢慢掉到了最后，幸好阿 菜还在时不时等我，不然我肯定都找不 到他们了。

追了半座山，他们几个在前头背阴 的地方休息。我和阿菜赶过去，赶紧抓 紧时间坐地下休息。我悄悄问吕小弟， 那个羽毛是怎么到了蜜蜂的身上的。 吕小弟撇撇嘴回答，是用线拴上去的。 旁边阿菜说，吕小弟是给蜜蜂拴羽毛的 高手，别人都没这个本事。说得吕小弟 又得意起来，胸脯挺得老高。

 一阵风吹过，我忽然想起我们在这 里休息得够久了，那只拴着白羽毛的蜜 蜂呢？阿菜说，不用急，吕小弟心里有 数，不会跟丢的。 

吕小弟指着前面山崖背后说：“其 实，那后面就是蜜蜂做巢的最好地点， 蜜蜂的巢肯定在那。” 

这时候，我的脖颈处不知道什么 时候趴了一只虫子，痒痒的，被阿菜看 见了。

 “阿豪，别动。”说着，阿菜举起手 来，猛一掌拍下，“啪”，拍死了那只虫 子。虫子滚下地来，阿菜拾起放在手掌 心观看。

 “哎呀，这是‘僵尸虫’哎！”吕小弟 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什么？”我猛地一惊，脸色变了。 一旁的大春和朱头听见吕小弟的叫声， 跑了过来。

 “嚷什么嚷？不怕惊跑了蜂子吗？” 大春埋怨道。

 “大春哥，我被‘僵尸虫’叮了。”我 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我会不会 死？唔……我快要死了……”我两腿瘫 软，直往地下梭。

 “别嚎！”大春猛喝一声，“事情还没 到那一步的，我瞧瞧。”说着，大春凑近 我的脖颈，看了看那个红点，猛一下“噗 嗤”笑了一声，说：“吕小弟，你什么眼神 呀？这小子昨晚被蚊子咬了吧？怎么， 是不是忘放帐子了？” 

“怎么？”朱头和吕小弟都凑过来 看，然后都“噗嗤”笑了起来。朱头还抬 手在阿菜头顶拍了一掌，哈哈大笑。阿 菜不好意思地也笑了：“我们这儿的虫 子欺生，阿豪，你要小心喽！”我悄悄问 阿菜：“阿菜，什么是‘僵尸虫’呀？”

 “是一种蜂子，总爱叮别的虫子，然 后那种被叮过的虫子就像僵尸一样，身 不由己，被蜂子赶着进洞给自己吃。这 种爱叮别的虫子的蜂子，我们就叫‘僵 尸虫’。”阿菜为我耐心解释。

 我猛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书上说 的金小蜂吗！我再去看看那只扔在地 上的虫子，心里忐忑不安，总疑心会不 会他们看错了呢？

看起来，回学校后还要找生物老师 辨认一番。我悄悄捡起那只虫子，用纸 包好，藏进了口袋。

休息够了以后，我们才动身。 

我看着日头朝山尖落去，山上的树 木渐渐变黄，不禁有些焦急起来，阿菜 说的趣事儿到底是什么呀？怎么还没 有出现？吕小弟已经追赶大春和朱头 去了，阿菜在催促我快点跟上。 

忽然前头冒出一股浓烟，蹿上半 空。我惊叫起来：“哎呀，着火啦！” 

阿菜惊慌起来，赶过来捂住我的嘴 说：“我的小祖宗，别喊哎，那是吕小弟 在放火。” 

啊！吕小弟在放火？我隐隐觉得 有什么不对，阿菜叫我别再嚷嚷，拉着 我赶过去，果然，在悬崖上有一片大岩 石，岩石的缝隙间就是蜂巢。吕小弟已 经用柴草堆积了一个柴火堆，浓烟夹杂 着火苗舔舐着上方石缝里的蜂巢。大 春和朱头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边监视 着动静，打手势叫我们不要靠近。吕小 弟做这类事情果然很熟练，转眼间柴火 就熄灭了，只见他像只猴儿一样，三两 下就蹿上了石缝，用一张破布包裹住了 蜂巢，轻轻便摘了下来。

大春嗖一下窜了出来，将破布裹着 的蜂巢塞进了双肩包里，脸上溢出了满 意的笑容。

 “哈哈，回去下酒喽。”说着，大春扫 一眼周围的人，像大将军一般发出号 令，“走！” 

吕小弟熄灭了地上的柴火堆，跟在 我和阿菜后面走。我把还剩下不少水 的瓶子拿出来给吕小弟洗脸，问他：“小 弟哥，你用火烧蜂巢，那些蜂儿怎么不 飞出来蛰人？” 

阿菜抢着回答：“嗨，小弟哥早用湿 泥巴堵住蜂巢的口了，蜂儿还怎么飞出 来，是吧？”

 “所以说是瓮中捉鳖嘛，哈哈。”吕 小弟得意地说。

 “走快点！”朱头在前面叫，“我说你 几个最是磨磨蹭蹭的了。尤其你，吃青 蛙的小子，再不走快点叫你好看！” 

几个人都不敢说了，低头走路，我 嘟囔着说：“我没吃青蛙……” 

大春斜眼望着我说：“我警告你，安 分点，自打你出现，我瞧着大家运气就 不太好。幸好这一次没什么意外，不 然——”

 他刚说到这里，手里抱着的双肩包 忽然蠕动起来，吓得他双手一扔，包落 到了地上。然后，一大堆的蜜蜂从包里 冒了出来，飞上了半空。哇呀——大家 都吓坏了。

怎么回事？我也奇怪这些蜜蜂从 哪里来的，吕小弟已经脸色大变，嘴里 嗫嚅着：“它们没死，它们没死，它们回 来复仇了——” 

几个人霎时没了踪影——大春和 朱头钻进了草窠；阿菜爬上了树；吕小 弟动作极快，已经窜到了河边，半个身 子浸泡在水里，因为水太浅，他只能拼 命用泥巴往身上抹，企图遮盖住暴露着 的皮肤……只有我最惨，因为反应慢了 半拍，等意识到危险时，周围已经没有 什么可以躲藏的了，我顺山路拼命跑了 一阵，已经有几只蜜蜂爬上了我的脖 子，留下了几个毫不留情的尾刺。

 “啊哦——妈呀——疼呀——”我 又蹦又跳，不顾一切地喊叫起来，我此 刻只感到，今天偷偷和阿菜跑出来玩实 在是蠢到家啦！ 

我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也不 知道我们最后是怎么回到寨子的。反 正我是眼皮肿得老高，啥也看不清啦。

 后来，我在学校学到了生物课，生 物老师讲昆虫的时候，专门讲到了蜜 蜂。我才知道，世界上的蜜蜂有很多 种。回想起那一次把我教训得彻彻底 底的那种黑黄条纹的小精灵，我敢肯 定，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蜜蜂，不然，也不 会让捉蜂高手吕小弟失手的。我把这 种叫做“虎头峰”的昆虫照片寄给了阿 菜，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

我这才知道，我们真的“捅了马蜂 窝”，那种虎头蜂也是最近才被发现的， 据说是从东南亚那边过来的，当地人叫 “杀人蜂”，很不幸叫我们碰上了。吕小 弟居然还憨乎乎地带着我们跟着跑了 半个山头到蜂窝里去捉人家，害得大家 都没好果子吃。大春和朱头虽然藏得 严实，也被蛰了几下，回村后就病了，不 过以后他们再也不敢闯祸了，脾气好的 像绵羊。阿菜运气最好，蜂子没找到 他。吕小弟就没那么幸运了，说是与我 一样都很严重，海爷爷拿出祖传的大半 瓶灵药，都搽完了才住手。后来上吐下 泻的，像是丢了半条命。幸好海爷爷会 念咒语，帮我和吕小弟念了三天三夜回 魂经，才把我们的魂儿找回来。

 第二天，生物老师忽然神秘兮兮地 找到我，打听我被虎头蜂蛰的事情，我 把暑假的历险故事简单说了一遍，生物 老师嘴里念着：“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忽然兴奋起来，拿出一个标本瓶对我 说：“帮帮忙，你再去壮乡的话，帮我捉 一只虎头蜂，我做标本，好不好？”

 我呆住了！

 生物老师见我为难，换了个口气 说：“实在不行的话，那种会寄生的小黑 蜜蜂，弄一只来不麻烦吧？”

 “老师，很危险的哦。”我说，“我差 点丢了一条命的。” 

生物老师一拍我的肩头：“好吧！ 我豁出去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我笑了。我的小阴谋得逞了。

杨小彤，1966年出生，汉族。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昆明市儿童文 学研究会会员、云南出版集团公司 副编审。长期从事儿童文学研究， 创作以少年小说为主，风格趋于魔 幻、惊险，有短篇小说几十篇在《少 年文艺》（上海）以及国内其他少年 刊物发表。